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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和之……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过了良久方才从坟茔上起身,看看天色,狩猎应该尚在进行之中,然而梅皓允给自己的时间已将尽,身后两个护卫已开始不着痕迹地催促他离开。
也罢,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回去吧。
给了守墓人一些银两,然后重新坐回轿中,这便算是结束了又一年的拜祭,下次再来这里,最早也得等到来年清明。
不过若在这期间出现什么意外……也许便可以提早过来了。
轿子很快就消失在暗红色的山林小道中,方才慕容刑的突然出现,使得护卫们加倍警惕起周围的动静来,他们尽可能地避开有可疑声响的小径,却没有谁想到回头去留心一下颜氏祠堂里现在的状况。
守墓老人目送颜离熙离去,然后转身,走到灵龛后面的影壁旁,咄咄敲了三下,居然叫开了扇暗门。
“宾大人,他们已经走了。”
从暗门中出来的正是宾与怜。供桌上的陈皮便是他放置的,颜离熙与那几个护卫在外面祭拜时,他就一人躲在这间本是用来堆放香烛的暗隔内。
虽然一直念想的人就在于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可见面依旧是奢望。
“谢谢老丈帮忙。”
并没有做过多的感叹,宾与怜又给了老人一些赏钱,便出了正堂向坟场走去,若他猜得没错,那么颜离熙在堂前所吟的少年游,一定有所含义。
也许问题的解答,便在和之的墓边。一早时候就已经观察好了这里的环境,所以虽然颜家坟冢众多,但宾与怜还是很快就找到和之的青冢。
这就是那个长得和解之一模一样的弟弟了吧。
并没有急着四下探查,宾与怜俯身去看那冰冷的墓碑,上面慕容刑的字迹他是认得的,虽然御笔题写的是和之的官衔,但真正的、更加复杂的关系恐怕已经随着那具焦骨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甚至也许,这墓里什么都不存在,就算是从那场大火之后的遗迹里捡拾回来的残骸也说不一定是别人留下的。
而就是这样一具也许并不存在的东西,却能够在这片惊涛骇浪的中心平静地沉睡,安详得让人嫉妒。诗人颜和之,从前所崇拜的人,宾与怜现在甚至有些怨恨,若不是因为他,解之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若慕容刑没有遇见那诱人的自由,那么他的人生也就会与焱朝其它的天子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又如果一切都纳回规矩轮回之中,自己还会认识颜离熙么?就算会,他所认识的他,也将会是个深沉心计的高官要员,他不会允许他亲热地称呼他为“解之”,不会为他挡驾,不会与他谈笑——哪怕现在所得的这一切也仅仅出于利用。
是利用又如何?这几个月、这么多天以来,宾与怜已经明白,尔虞我诈,心狠手辣,这座朝堂上唯一要不得的,就是感情。
不再去想那么许多,宾与怜在坟冢四周仔细打量,末了还伸手在茂盛的草丛中摸索,好半天终于在背阴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浅洞,里面的土壤还是潮湿,应该是方才颜离熙用手挖出的。将五指探进去摸索,果然拈到了什么东西,拿出来展开,是寒州的水图。
狩猎结束之后,宾与怜匆匆赶到慕容刑所在的紫宸宫。接过地图,慕容刑仔细端详,再命人取来宫中保存的地图,两相比对,便发现不少微妙之处。
这不是张普通的水图。朝廷中存有的地图上远没有这么多细枝分流,那大概是梅皓这些年为了转运官粮以及战时物资而开凿的。从大运河的几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开始,就好象是檞寄生一般依附在朝廷的命脉上。大部分的支流宾与怜都未曾见到过,而在很多不起眼的民居之中,颜离熙还用朱笔点出了极有可能是藏有官粮的仓库。而在城东边的一处标上了个着重的黑迹,却没有任何注脚,恐怕连颜离熙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所在。
不论如何,有了这张地图,几乎就是掌握了寒州城的血脉。然而对于如何利用这地图,二人暂时还没有特别的想法。
寒州城地处疆域之南,若想要调派北部军队,恐怕会提前打草惊蛇。到时候师出于无名,反而占了下风。这也是慕容刑所忌惮的。
“既然这是寒州的内部构造,那朕就从内部开始。”
入秋之后,天黑得早了。黄剌剌的烛光反射在地图上照亮了慕容刑略带倦意的双眼,白日里的围猎,开始时虽然落下了梅皓一头野鹿的差距,不过见过颜离熙之后的一股狠劲无法发泄,便拼命地猎杀起来,成果自然斐然。不过屈居其次的靠山王在听了匆匆赶来复命的护卫的汇报之后笑得反而更加灿烂。
不过如果若他看到这张地图的话,不知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第三十一章
入秋后的京城,竟然也玩起了南方十里不同天的把戏。没有因为夜晚和雨水而有所迟疑。梅皓一回到住处就命人准备车马。原来的计划是等到明天再出发,可现在他已经不愿意再多待一个晚上。
不知不觉之中,皇城内的气氛已经和以前不同。
虽然慕容刑的行为依旧是冲动且没有章法,但梅皓已隐隐地嗅出了危险的气息。虽然目前来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不对劲的情况,这一年朝廷里的动静,依循着历年章法,除了举办恩科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圈点的。然而一切的一切综合起来又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就像是一张看不见的陷阱。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吧,以前是不计手段地想要将他夺过来,现在是想法设法地守住,这转变所带来的更加严重的压力,竟是连这只狐狸都没有料想到的。
毕竟他所觊觎的,并不是一只温良的家禽。
睨了睨漆黑的眸子,梅皓转身去看马车另一头角落里的人。在他的强迫下,颜离熙换掉了那身带有“香烛元宝”味儿的素服,穿上月白内衬薄萌葱色的夹袍,因为见他一直偎在窗边看雨,梅皓又怕他着凉,于是取了斗篷放在他边上,过了不多久,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拖出一条丝棉薄被掖到颜离熙怀中。
“寒州不像北方冬天屋里屋外一样湿寒,我在猎场得了头上好的鹿,命人给你做件大衣。”
虽然听见了耳边人絮絮叨叨说的一大段话,但颜离熙始终看着屋外的雨丝漫天飘飞,好半天才说出了句似乎有些不着边际的话:
“……当日你听说我被人杀了吊在城门上,你是什么感觉?”
梅皓自然是一愣,似乎是回味了半天才重复地说出同一个词来:
“心痛。还有……就是心痛。”
捉住颜离熙的手,执意要他感觉一下自己心里“痛苦”的感觉。知道自己甩不开这个缠人高手,颜离熙也就懒得推拒,让梅皓顺势扑在他身上,他知道就算是这只欲望多多的狐狸,经过一个白昼的游猎也决不可能会有那么好的精力求欢。
“心痛?你又能痛多久……”
车外的雨小了些,颜离熙便欠身将竹帘挽了起,夜凉如水。
“嗯,直到知道你没有死,一共五日又三个时辰。”
环抱着爱人的手落了个空,梅皓毫不介意地就地打了个滚,惬意仰卧。然而颜离熙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无论如何轻松不起来了。
“也许,那个时候死掉的人,真的是我,那就好了……”
远望着渐渐暗去的风景,颜离熙说出自从离开和之坟前之后便一直在思索的事。朝堂纷争,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自己手上甚至是身上已经染了无数人殷红的血。然而这个世上并不容许如果的存在。属于自己的过错,就一定要由自己来担负。若说慕容刑登基之前他的所作所为是造孽的话,那么这其后的五年就是赎罪,交出身心偿还那些被自己一手抹煞的事物。
对此他心甘情愿。为了这江山,无论让他做什么,都不会后悔。
呕心沥血,却只能沦为所爱之人的玩物,肆意践踏;也许自己就是那种,生来就注定成为青史污迹的人。
“说什么呢?不许这么说!”
从刚开始便和颜悦色的梅皓,却突然一下子严厉起来,不过熟知他秉性的颜离熙只是回首一眼。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都已经痛苦过了。”
这句话,更加激起了梅皓的强烈不满。
“那种感觉,不仅仅是在你死掉的时候才会有。”
颜离熙却不再开口。任由梅皓再次扑上来,动情地啃噬着他苍白的颈项。并在心中暗自决心无论多么累也要好好“教训”一下。
这个晚上,本是用来仔细探听白日里遇见慕容刑之后颜离熙的口风的,现在看来想要有所收获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了。
是的,不仅仅在面对死亡时才会有…那种痛,我已经痛了七年,而且不知道还会痛多久……可是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你,再痛苦一次了……
不,现在不仅仅是在赎罪,还是在……犯罪。
靠山王府的队伍,这一南去便像是粒石子投入了湖中,安静得不留一丝痕迹。然而这半个月,对于皇城中的某些人来说却是不平静。
第三十二章
深秋后宫内的气氛也如同天气般渐渐凉了下来。所有为冬天而作的准备总是一再重复,有条不紊却也兴味索然。人们似乎是被这单调的活动压抑住了性格,开始对周围发生的事漠不关心,就连慕容刑也已经有整整半个月没有上朝。
新宠宾与怜不再那么经常地出入宫廷,最近五天来更是踪影全无,也许是为了印证真龙天子多情好色的通用本质,宫里曾经传言说他已经被慕容帝尝腻了打发走了。不过这也只是茶余饭后的大胆揣测,等到天更凉了些,便也没有人愿意浪费这些精力来关心这些。
就在命妇们都不再提起宾与怜之后不久的一个夜里,他却偷偷地再度进入了皇城。那夜降了霜,地上一面茫茫。
“一切都准备好了。臣明天就动身。”
因为慕容刑喜好偏寒,所以宫内迟迟没有烧起地龙,此刻在宽敞的殿内说出的话已隐约凝着白雾,宾与怜拢着袖子站在窗边,被遮住的月色照不出他此刻的表情。
听见了宾与怜的回复,慕容刑放下手中的奏章,虽然不去上朝,但是奏折却不见得有减少。没了他这个皇帝,世上该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