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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人流要跨过那道门槛时,严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扑面而来的是阴冷的潮气和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儿。门槛里面的走廊即使在这样的白天,也还亮着灯。走廊两侧悬挂着“禁止高声喧哗”、“保持清洁卫生”之类的白底红字大标语,显得分外刺眼。这种特殊的气味儿和气氛让刚在外面还打打闹闹的新生们安静了不少。连沈子寒也是埋头走路,不吭不唧了。
走廊左侧一溜从一号到四号的解剖教室尽数敞着门,严浩与沈子寒都分在了四号,也就是最里面的一间解剖教室。那间教室的正对面就是标本制作间。
医科大学里,上理论课的都是教授、讲师。上实验课的都是实验师、实验员和低年资的助教。四个教室,也就安排了四个老师同时授课。每个教室分配了不到三十个学生。
给严浩与沈子寒他们上课的正是高级技师郑大志。他踱着方步,用居高临下的眼光审视着这些初来乍到的娃娃。对郑老师而言,课上要讲授的内容他已了然于心。虽不说已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但心到口到一气呵成的功夫是勿庸置疑的。所谓的提前备课集体备课,只是应付学校组织的教学评估与检查而已。
近些年,每次看着这些大一新生年青而又朝气的脸庞,郑大志都会从心里涌出一股伤感。学校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年一年地给不同时代的人上着同样的课,郑大志老师觉得自己老的格外快。
解剖实习课重在实践,理论上的东西讲得不多。郑大志老师在清点完人数后就关上门准备上课了。这节课的内容是结合标本辨认学习人体骨骼的结构与特征。除了在他身边放了一具用铁丝串起来的完整骨架外,在每个桌子上都摆放好了这节课需要学习的骨骼标本。它们零乱地堆积在一起,像一座座小山丘,在阳光下散发着冰冷的青灰色光泽。
沈子寒好奇地用一根指头碰了碰了一根粗长的颜色发黄的股骨,低声对严浩说:“这可都是真家伙啊!和我们身上一个样!”严浩白了他一眼,说:“废话!没准儿是你老祖宗的。”
郑大志清了清嗓,咳嗽了一声,那二位算是老实了下来。
二十分钟的理论指导很快结束了。郑大志让学生们根据教科书与挂图,仔细辨认标本,并强调标本的辨认也是要考核的,成绩会计入总分。
严浩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条桌,对面是沈子寒,右手边挨着班里刚推选出的学习委员任雪菲。大学第一个学期的班干部基本上都由辅导员指定——那姑娘凭高考总分全系第一的成绩当之无愧地得到了这个职务。
因为人长得还算靓,任雪菲已经被不少男生的眼球划进了未来的势力范围。她和严浩都是四川人,开学第一天她就开始帮着辅导员进行学籍注册之类的工作了,所以严浩第一个认识的同学也就是她。得知任雪菲和自己是老乡后,严浩有事儿没事儿都爱和她搭讪两句。
看她此刻正神色自若地拿着一个人的颅骨仔细研究,严浩颇有兴趣地问:“你不怕?我觉得呆这里面不太舒服啊!”
任雪菲并没有扭过头,盯着标本用四川口音答应严浩:“怕个么事嘛?”
沈子寒见严浩和任雪菲套瓷儿,插科打诨又添油加醋地说:“浩子在寝室里最怕的就是耗子,他见了死人还不全身抽筋啊。”
任雪菲卟哧一声笑起来,说:“亏你还是个男娃子!”
见沈子寒故意抵毁自己的名誉,又遭到了任雪菲的抢白,严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只得顺嘴反击了一句:“谁说我怕,我可是有名的严大胆儿。”
没想任雪菲听了他这句话,竟扭过头带着挑战式的微笑说:“你敢去碰那边的尸体吗?”严浩知道任雪菲所说的“那边”就是走廊右侧的标本制作间与标本实验室。他热血往脑子上一涌,挺挺脖子说:“怎么不敢?!小意思嘛!”
沈子寒这边嗷嗷叫着,煽风点火地说一会儿那你就演练演练,不碰不是男人。
严浩哼了一声,摆出大丈夫从容就义的姿态:“要得嘛,下课了等着!我要碰了,大傻你可得请吃回锅肉”
他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
已经多少年了,他还一直在等待。
无声地、坚忍地,有时也扼腕叹息,这叹息声便会和阴晦的光线一起在这长长的走廊里回荡。
只有在无人的夜里,他才可以大胆地凝望这个物质的世界,这个他曾经厌倦了的世界。他原本可以更快地离开这样的是非之地,但他只有一次机会可以把这件没有做完的事情做下去。
只有一次。机会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
可以,甚至是必须——采取一些措施的时候了。
绝望天天如同虫子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而如果没有心痛,他又何必如此眷恋。
他唯一拥有的,只是一颗心。
他轻轻地叹息,和风一样微弱的叹息迅速地在阳光中融化了。
下课了,学生们纷纷作鸟兽散。谁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呆上一分钟。
解剖教室很快重新变得安宁下来,无数骨骼标本仍然乱七八糟地丢在桌上。
夕阳如血。一点点的阳光正逐渐地从解剖教室中退出去。最后,只有三个拖长的人影留在了教室。
严浩。沈子寒。还有任雪菲。他们装着还有若干标本没看,故意留下来磨叽着不走。
碰巧基础医学部在今天下午召开教职工大会,那几个老师最后竟也都不在。只留下一个胖胖的女实验员最后清场。她侧身探头向严浩他们所在的教室里望了望,对他们说:“快点看,最后走的把大门锁好。”然后唯有的一点杂沓的脚步声也远去了。
不知为什么,严浩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讲台边的那幅骨架神情冷漠。两个空洞幽深的眼眶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邪恶与戾气。
沈子寒拍拍严浩肩膀:“兄弟,该是你做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时候了。”
严浩拔拉开沈子寒的手,抬脚往外走,那两位跟着。此时,谁也没有说话。
严浩一直走到靠近走廊大门的标本实验室,但门是锁着的。他又折返过来往回走,二号和三号标本实验室的门也都锁了。
严浩反而紧张了起来。
紧张首先缘于沈子寒根本没有停下他的脚步。从做出这个有些荒唐的承诺后,严浩心里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对这东北傻大个子的咒骂,要不是任雪菲在场,他非把他给千刀万剐了。
一直没开腔的任雪菲突然说:“行了……别看了,那里不让进,没见写着吗?”
顺着任雪菲的手指,他们都看见了走廊最里面的标本制作间门上挂着“工作重地;闲人免进”的警示牌。
沈子寒就站在标本制作间门口。突然扭头朝严浩与任雪菲坏笑着,又向标本制作间大门扬了扬拇指。严浩知道,这个陷井他已经没有不跳的侥幸了。
紧张归紧张。严浩的脚步就根本没有停滞过。现在这种关健时刻,前面有刀山火海也得上啊。
可惜问题的关健是,严浩不知道前面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刚挨近门口,严浩就闻到了比走廊里更冲鼻的福尔马林气味。他差点被呛倒了。
沈子寒低声说:“这门儿开着呢”。他的声音不大,但在严浩听起来,简直比平常说话阴森可怕几百倍。
的确,也不知哪个粗心大意的老师,竟没锁上这个“工作禁地”。两扇木门之间分明还有一道半指宽的缝隙。
本能地,严浩低下头想从缝隙里看看里面的情况。
而其中的一扇木门,此时无声无息缓缓地自动后移了一寸。
严浩一个退步差点栽倒。心脏差点就从胸口跳了出来。
更浓的福尔马林气味和一阵凉嗖嗖的风直逼往严浩的脑心里去。
三人突然都愣住了。
“是风吧?!”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任雪菲说,此刻连她也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还是,还是别进去了,该到吃饭的时间了”。任雪菲继续低声说。
严浩镇静了一下,他相信自己脸上挤出的笑容一定无比难看。“没事儿,门是开着的。大白天的怕什么。今天非让大傻请吃回锅肉不可。”
沈子寒嘿嘿干笑两声,就那么定定地死人一样地看着严浩。
严浩咬咬牙,右手推开了那扇刚刚自动开启的木门。
他回过头问:“你们不进?”
那二人竟齐刷刷地摇头。
其实,从外面就已经能把标本制作间看个大概了。
这个房间不大,所有的窗都用落地的蓝窗帘遮住了。光线晦暗恍若梦境。
制作间的中央空地上并排放着两张可以升降的电动液压式解剖台。外观和手术室用的床差不多,底下也带有四个轱辘。靠内墙立着两个玻璃器械柜,摆满了手术刀、牵引器、摆动式电动开颅锯、髓内取样器、大大小小的解剖刀、手术镊这些东西。除此外,还有几个放置废弃物的大桶,足有半人高。
他们都看得见,离门口最近的那张解剖台上覆盖有白色的床单。从床单下鲜明起伏的曲线可以看出,下面正是一具尸体。尸体的头靠窗户,脚正好对着门。
而另一具靠里摆放的解剖台上则是空荡荡的。
严浩一个人走进去,站到了有床单的解剖台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靠脚的那端揭起了床单。
他把床单揭到了尸体膝盖的位置。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近人体标本。那双脚和常人没什么异样。只是颜色呈现为酱褐色。有些像煮熟的卤肉。
严浩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悬了五秒钟后,他的指尖迅速地在尸体的小腿面上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旋即匆匆地拉下了白布单。
接触尸体那一瞬间的感觉令严浩无法形容。也许,高度紧张的他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感觉。
但,在拉下白布单的霎那,他突然恍惚地感到这具尸体的眼睛一直在透过白布盯着他!是直觉,或者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