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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亦有道之照夜白-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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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狂歌心里暗奇,不敢多问,连忙为齐泯玉带路,试探着问齐天然的情况。齐泯玉似是不愿多谈,只是淡淡道:“他是小伤,没什么大碍。天然原来也认得这位顾公子,听见下人说中毒的是顾公子,急得不得了,赶忙叫我过来先看顾公子。”

楚狂歌心中更奇,却不点破。

顾天逸所中的寒毒缠绵顽固,本就不易拔除,他恃强追击银蛇娘子时以内力强行压制寒毒,毒气攻入丹田胶固难去,一部分寒毒散入奇经八脉本为减轻痛苦,然而奇经八脉所处位置奇特,寒毒进入其中,拔除更是不易。

齐泯玉诊过脉,道:“顾公子,我先用陈艾灸你奇经八脉,以热攻寒化解你体内的寒毒。此疗法颇受苦楚。此毒非比寻常,我亲自煎药派人给顾公子送来,每日中午服上一帖,不出月余,便能痊愈。”

顾天逸道了谢,脱去衣裳,横卧床上任他施为。直用了两个多时辰才将奇经八脉灸遍,顾天逸象牙白的肌肤上留了无数焦黑灸伤,他禀性坚韧,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齐泯玉收了东西离去,叮嘱他切不可动武,以免寒毒恶化,顾天逸一一答应。

楚狂歌出门时吩咐了下人沏茶送来,见顾天逸嘴唇焦干,倒了杯茶端到床边。顾天逸看着送到嘴边的茶杯,微微向后一缩,摇头淡笑:“我还不至于端不动一杯茶。” 倚着靠背坐起来,茶杯不大,顾天逸接过去,仰头咕咕咚咚几口就喝完了。楚狂歌索性将茶壶拿来,待他喝完就再为他倒一杯,如此足足喝了六杯,顾天逸惬意地叹了口气,将茶杯递还给楚狂歌。

“楚公子,”顾天逸忖度着开口,“你为了让齐泯玉救我,付出了什么代价?”

“说来你也许不信,齐天然似乎没有告诉他父亲你是谁。”楚狂歌将茶杯和茶壶送回桌边,微笑道。

顾天逸微一挑眉,似是不信,淡淡道:“我不喜欢欠人东西,钱或者恩义,我都不愿欠人。不管你付出了什么,我总要想办法还你。”

正在将茶杯摆回茶盘的手僵了僵,楚狂歌的声音却是平静的:“我什么也没做。”

楚狂歌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回头望去,见顾天逸从床帐里面抽出那幅卷轴徐徐展开。顾天逸看着那图,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留恋与珍爱,他抬头看了楚狂歌一眼,忽然微微一笑,手一抬,将图朝着楚狂歌展开。

唐玄宗李隆基有两匹最心爱的胡种马,分别叫做“玉花骢”和“照夜白”。大家曹霸曾画过这两匹马,可惜真迹已失,倒是曹霸的学生韩干画的《照夜白图》得以流传后世。所谓“胡种马”,又叫做“汗血马”或“天马”,原产于西域大宛国。天宝三年,唐改大宛为宁远,并将义和公主远嫁宁远国王为妻。宁远国王向玄宗献 “胡种马”两匹。玄宗亲自将这两匹马命名为“玉花骢”和“照夜白”。

图中照夜白被系一木桩上,高昂骏首,鬃毛乍立,正四蹄腾骧,急欲挣脱羁绊,好驰骋疆场、追风草原,充溢着“万里可横行”的气概。楚狂歌不懂画,却不由得被画中照夜白的痛苦焦急触动,恨不能跃入画中代它解了缰绳,放它纵横天下。

“楚公子,你曾告诉我此图与四大世家大有关碍。既然此图对你们四大世家这么重要,我就将此图赠你,你我两清,谁也不欠谁,如何?”

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泼下,楚狂歌一心的豪气散去,唇线抿成一条直线,淡淡道:“你不欠我什么,四大世家跟我也没什么关系。至于齐世伯肯为你医毒,也的确与我没有一丝关系。或者,或者……齐天然对你用的是竟是真心。”

顾天逸深深望了楚狂歌一眼,分明就是欲言又止的光景。

楚狂歌心头不快,也懒得深究,将顾天逸丢在府中独自出去寻了狐朋狗友喝酒。回来时天已黑了,他醉熏熏地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时日上三竿,捧着痛得恨不得一刀割掉的脑袋坐起来,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外面说话,隐隐觉得耳熟,细一想原来是顾秀的声音,似是在埋怨楚狂歌为什么将唯一的解药给了他,还说要与楚狂歌算帐。

楚狂歌心想:“我倒是多管闲事了。”有顾秀照顾顾天逸,楚狂歌落得轻闲,几乎日日出去招妓买醉,每夜不是宿在青楼里头,就是宿在河道里漂流的花船上,依稀间仿佛又回到旧时那“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日子。

好日子不长,四大世家比武盛会的日子眼看就到了,一个清早,楚昭平派家丁将烂醉如泥的楚狂歌抬回白水院,一顿冷水浇下去,楚狂歌宿醉犹还未醒,捧着头呻吟不止。一群家丁摆弄了好半天也没把楚狂歌弄醒。

顾天逸在窗子里见了,道:“把他抬我这里来吧,这么弄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们去转告楚先生,就说午后楚公子再去见他。”

下人们无计可施,只得照顾天逸说的办了。顾秀一大早溜出去玩儿,待他们散去,房中再无他人,顾天逸走回床边,只见楚狂歌四脚巴叉地躺在床上,几日不见,嘴边长出了青青的胡子茌,显得更加落拓不羁。顾天逸褪去楚狂歌衣裳,拧了手巾替他擦试水渍。楚狂歌醉梦里翻了个身,抓住顾天逸的手放到嘴边,喃喃道:“翠娘……”

顾天逸的手微微一僵,另一只手在楚狂歌腕上一弹,楚狂歌吃痛放了手,醉容上显出委屈不满之色。顾天逸戴着人皮面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寒江秋水般的黑眸中萧索之意却更沉黯滞重。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伸出,掠过楚狂歌被冷水激得发白的脸颊、扎人的胡子,指尖碰到那常常笑得惫懒惬意的嘴唇,犹豫了一下,按下去,微微地来回摩挲……外面一声响动,顾天逸猛地收手,迅速将一领锦衾盖到楚狂歌赤裸着的身上。

久久没有人进来,原来是风吹倒了院中的一根竿子。顾天逸怔了半晌,后退几步,跌坐到椅子上。后窗开着,风吹过几根紫竹,传来沙沙的轻响。

直到中午,顾秀都没有回来,楚狂歌宿醉不醒,仍在昏睡。顾天逸独自用过饭,下人传报,说是齐天然来访。

齐泯玉手段高明,短短几天齐天然的身体竟已康复。昨天齐天然已来过,顾天逸态度十分冷淡,今天他竟然又来了。

“表哥又出去买醉了?我听伯父说表哥要收心回来,这习性却仍不改。”齐天然看了眼床上还昏昏睡着的楚狂歌,将父亲为顾天逸熬的药放到桌子上,“我怕药凉了影响药效,刚拿下来就给你端来了。还热着,稍凉一凉再喝。”他长得像他风流多情的父亲齐泯玉,剑眉星目,再配上一身绣工上乘的锦衣和贵重宝饰,在这里一站,如美玉生辉,将床上醉得一塌糊涂的楚狂歌比成了泥水儿满身的小野狗。

顾天逸淡淡道:“这三日,齐公子每天都来,其实那又何必。你也知道,要不是为了医治寒毒,我不会在这里多留一日。”

“我知道。我从小想要什么都能拿到,顺遂惯了,做事张狂得罪了你。怪不得你恼我,本是我的错。”齐天然叹道,“如今做这些,只为补过。从今往后,我只敬重你,再没别的奢望。你好奇怪吗?说起来你未必肯信……落在你手里,你虽然折磨我,可我一想到是被你折磨,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后来你将我抛在扬州,我心里反而觉得难过……回来后,知道你中了毒在这里,我又是高兴又是害怕,生怕那小子不懂事说出一切,父亲心疼我,恐怕不肯替你医这寒毒……顾公子,我今天说出这些话来,你定然要看不起我的……”

齐天然垂下头,俊容上笼着一层层淡淡的忧愁,“你一定想我这样不过是为了你的容貌,我也知道你恨我就在此处。其实我自己也不懂。这种事情也许永远也懂不了吧。我只求你不要赶我走,你在这里也不会呆很久,以后你走了,咱们就再也见不到了,你就不用烦我了。”

他说得款款深情,顾天逸却转开脸,一字也不接腔。

“我知道你手里有《照夜白图》,你可知道此图还有一段故事?”齐天然摸索茶盏,低声道,“五十年前,四大世家楚氏公子楚宗天游侠天下,从军北战,名震天下,后与声名狼藉的浪子孟轲相恋,这一段恋情遭到世俗非议。孟轲赠《照夜白图》以作鼓励。意思是说,世俗眼光就如这木桩绳索,希望你能摆脱世俗流言的羁绊。后来孟轲病逝,楚宗天出家做了和尚,这图也就丢了。”

齐天然将药碗端到顾天逸面前,“——这些话,是我乱七八糟的心思,说给你听,是要你放心。你要怎么选,是你的事,我决不勉强。”

顾天逸注视那茶褐色的药汁,良久,他抬头望向齐天然。人皮面具下的表情无从得知,那双眼却如黑珠美玉,仿佛在忖夺齐天然话中有几分真意。齐天然只见过一次他的面容,惊鸿般的一瞥,竟成了解不开的咒。刹那间,仿佛有什么火焰在齐天然平静的眼底燃烧。

低低的一声轻喟,带着说不尽的惘然,顾天逸抬起手接齐天然手中的药,手指似有意似无意拂过齐天然的手指。齐天然胸中一热,不自禁地伏下去吻住顾天逸的手指。那手指修长白皙,修剪整齐,仿佛一块无瑕的玉。

顾天逸倏的抽回手,垂头注视齐天然迷乱的神色,眼中幽冷如冰河。

齐天然呆了呆,站起身,勉强笑道:“你看我,又犯了毛病。药凉了就不好了,你快喝了吧。”

顾天逸垂着的眼帘微微一闪,道:“这药苦得很。”

齐天然忍俊不禁,轻笑道:“我小的时候也怕苦,你等着,我去拿蜜饯给你。”

顾天逸将药举到眼前,茶褐色的汤面上浮着少许药沫儿,淡淡的腥辣酸苦窜进鼻子,不算是十分难闻。顾天逸漠然瞧了片刻,走到后窗处,缓缓将药倾入水沟。水流纤细,流得却急,茶褐色的药沫混入其中转瞬不见,窗子前后洞开,隔得久一点,连空气中漂浮的苦味也淡了去。

竹影森森,被午后阳光割出交替的明暗,映在顾天逸脸上,仿佛将那张平淡的脸孔做了切割。陡然,嘴角一弯,顾天逸没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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