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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撞个满怀,姑娘可恼了,以为秃驴存心使坏,占便宜,一声娇叱,便脚尖一点地,娇躯便仰退三尺,玉掌一翻,“闭窗掩月”,已打出右掌。那光头却是有急事赶出,脚底也自不弱,猛觉香风扑面,以为天降艳福,两臂一张,便想抱个结实。刚觉人影一晃,掌风已当胸压到,惊得“嗳!”的一声,竟全身仰跌,用“仙人担”的功夫躲过,倒翻出八尺,几乎撞在照壁上,扬掌待敌,甚是狼狈。
少年见秃驴武功不弱,得自真传,不由注视。只见他一张肿脸、肿眼泡,好像睡眠不足,两粒招子(眼珠)却是隐泛浮光。身穿晃荡荡肥大僧衣,露出扬起当胸的右臂,也是浮肿如水泡浮尸,并无大奇处。
那秃驴大约已看清了两人,睁不开的肿泡眼动了几动,作鹧鹚笑道:“原来是二位小檀樾,贫僧失礼了。请进随喜,可有贵友同来?”
少年淡然道:“敢请住持高僧一见!”
秃驴猪眉一耸,乾笑道:“快夜了。二位檀樾想是游山迷路,荒寺却有下榻之所,贫僧知客,方丈在主持夜课,先安置二位歇足如何?”言毕,必恭必敬,眼皮下阖,与前判若两人,转身领路。
后面禅院果然隐传梵贝经声,木鱼各各,少年倒以为自己多疑了。山寺僧众多习武功,无足为异,别以疑取人,把人估计错了吧!
秃驴很殷勤地带了两人进东轩厅房,居然炉香袅袅,佛像庄严,布幔后另有竹床,衾枕俱全,一无纤尘,大似静室。
姑娘一空也不安闲,好像刚才的事已忘记了,先到神桌前敲敲木鱼,打打铜罄,连说“好玩!”
秃驴嘴角掠过一丝狞笑,打恭道:“二位请坐,贫僧即命人治备素斋伺候!”说罢便急急走出。
少年见这光头诸般做作,虽礼貌周到,不出於衷诚,且眼色神情间除了多偷瞟了姑娘几眼外,还有十分急遽之色,心中估惙,大有可疑,便借浏览全室壁上所挂的佛像和信士们所恭录的经言卷轴,看不出有何破绽。
那少女正在凝眸看着东壁一幅浅墨淡钧的“达摩一苇渡江图”,只见他赤足犊裤,一掌当胸,僧衣齐膝,虬髯曲成团叠,双目炯炯,虎虎有生气,狮鼻濶口,庄严中透着慈祥,真是名家手笔,栩栩如生。
少年也不禁神移地走上前去,姑娘一掠云鬓,嫣然道:“师兄,你看画得好么?听师傅说过达摩老祖的故事。我们只学到易筋,只有大师兄和大师姐学到洗髓上半章。还有下半章和胎化全部被人夜入少林香堂盗走。把广慧大和尚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请出少林历代祖师神牌,沥血发誓,如一年内不寻回失书,要自刎於达摩神像前。除了派出少林全部高手外,并传达摩帖,遍告武林各名门大派好友,帮助搜寻。师傅因和大和尚是好友,风传该书出现岭南,师傅十年前曾将本门绝技之一的“芥子须弥”内家上乘罡气诀窍和广慧大和尚交换易筋经和洗髓经上半章。那大和尚别看他面团团,大肚皮的却顶小气,说什么易筋、洗髓、胎化三部乃少林镇寺之宝,其中胎化一章曾失传数百年。十年前出世,也为了它,闹起一场武林大劫,难得珠还合浦,已费尽心力。关外夺书之役,使少林三老受伤,后终伤发早归极乐。他自己在他师傅率领下,同三位师兄与强敌浴血苦战。结果,除了他大师兄负伤突围,一去杳无消息,大约半途伤重倒地,暴骨荒山雪地外。他二师兄和师弟当场横尸,下一辈同门更是十九当场毕命,他自己得三老拼命救回,也挨了阴山双魅一掌,回寺卧床半年,服遍各派送来的独门灵丹,又面壁五年,才消去掌毒。为了此书,使少林元气大伤,精华损失巨大。如非与师傅有生死交情,除易筋经为世熟知,各大派独门内功皆可比美,可以公诸同好外,洗髓经肯出借已是天大交情,当时因他本门弟子正在练习下一章洗髓经,只将易筋经全章和洗髓经上半部交给师傅,如不是这样,恐怕三经全部会给人偷光,老和尚才真正四大皆空呢!师傅老人家一听少林失书,便急得什么似的,不等达摩帖到,便命大师兄、大师姐和二师兄分三路打听,限定三个月不论有无消息,一律回山禀报,再作计较,而大师兄正是南下一路。师傅因听同道师叔伯们说起近年来岭南出了不少利害的邪魔外道,各个据险称雄。因尚无确实罪证,且魔崽子们又不敢上中原一步,便让他们猴子称大王。但认为这一路最艰险,才派大师兄来。不料半年多了,还不见回山,以大师兄平日那样敬师听话,师傅又那样疼爱他,连我们初步入门的功夫和易筋经也是由他代师傅传授我们呢!如无重大变故,决不会逾期不归。师傅平日那样天倒了也不在乎的样子,也急得三天不吃一点东西,坐禅也停止了。整日内不是关在房内呆沉思,便是负手往鸿岩上伫立,一站就是半天,明明是忧念大师兄呀!再说大师姐天天背人哭泣,几次要私逃下山去寻大师兄,都被师傅老人家半山拦回,我看不但我们着急,想师傅心中比我们史难受呢!好容易师傅发出信牌,通知各路同道好友代为打听大师兄行踪,再把我们打发来,我们瞎跑了一个多月,连影子都不知道,如被别的同道探出清息,我们那有脸去见师傅和同道兄弟姐妹们呀……”小妮子像百灵鸟似的弄舌不休,一口气说了这样多的话,咽了一口香津,竟跪下蒲团,合掌当胸,对着达摩神像喃喃祷告:“你这赤足大仙,你写的书被贼人偷去了,你老人家怎么不管呢?连累我大师哥不见了,你要保佑我把大师兄找回来啊,如不……我不依你的……”
她一片天真,憨态可掬,直把冷静雍容的少年急得直搓手。由小妮子一开口,他便想拦阻她不说。大约知道这师妹的执拗性儿,如突然打断她的话,她小性儿发作,轻则几天不理自己,重则和上次在韶关一样,负气半夜出走,把自己弄得提心吊胆,进退维谷无法交代。还好,总算她走得不远,因为银子行囊在自己身边,她一人独坐在驿道凉亭内掩面啼哭。而自己呢?也最爱这位小师妹,尽管她少不解事,天真无邪,尚不懂得什么情爱,总得让她三分。何况,她认为同门师兄妹中也只有自己相貌、年龄最配得这小师妹,只等她花发柳垂条,情窦一开,先给予恩惠,再灌以柔情,还怕不如心愿。
试想天下男人那个肯故意惹恼自己的爱人?好容易听小妮子呱呱说完了,唯娇音呖呖,活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他全副耳神可在倾听外面动静啦,如发觉一有人在偷听,则立即出击。
及听外面并无声息,又见小妮子祷告神像,口口不忘大师兄,心中不知何故,泛起一点不是味儿。他那里知道小妮子幼遭孤露,山居自然成长,胸无微垢,万物皆春。除了女孩儿家与生性本能同来的怕羞、矜持、热情等少女特有徵候外,深山习武,师门督课极严,平时以泉为镜,以石为台,与鹤为友,与鹿同游,便是同门师兄妹,也格於师训,不苟言笑,真是“婷婷溺溺十五余,荳蔻枝头二月初。”尽管少女娇憨,独得师门宠爱,暇时爬树摸鸟蛋,赤足捉鱼儿,和同门师姐打打闹闹,在她纯洁的心灵内,除了师傅是严父而兼慈母,最得她敬爱之外,便是大师姐因同性相近的关系,自然亲密。对三个师兄,却是最喜欢大师兄。因为大师兄温厚朴实,而胸罗兵甲,文武兼资,却是浑金璞玉,大智若愚,这种聪明不露的潜力最能感染,影响少女芳心。何况大师兄把她当作亲妹妹,代师传授武功,循循善诱,且时常奉师命下山行道,回山总是拣些有趣的见闻告诉她听,自然更使她崇拜倾倒了。
她不知什么叫做爱?何况从无不良的影响轻拂她底芳心,更不懂男女间事了。她所以着急,全出自人性,因同门义重,无限关切。同时,知道大师兄是大师姐最喜欢、最尊敬的人,便即是她自己最喜欢、最敬爱的人。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能不使她着急吗?
少年无奈,正色道:“师妹,快起来,师傅在叫我们下山时,不是再三嘱咐你不要乱说话吗?”他搬出师傅来教训她了。
她像小麻雀似的站起来:“师傅只叫我在有闲人的地方,特别是茶楼酒馆不要多开口呀!没有说不准我说话,这里只有我和你。”一扭纤腰,背转脸去:“你不高兴听,不要听好了!”言罢,气鼓鼓的坐到神案旁的椅子上去。
少年急道:“好师妹,算你对,又是小兄不是!”
她一耸鼻子说:“总是你对呀,把我当作小黄毛丫头,你看我不已经长大了,高过你的肩头呢……”竟跳到他身侧:“比比!是不?”
少年哭笑不得,只好温容徐徐道:“师妹,你听小兄话,广慧大师伯不应该喊他大和尚,这是失礼。如被人听到,岂不说师傅无礼教?你不知。那书固然重要,广慧师伯身为当代少林掌门人,面子和少林名誉同样重要。何况香堂是少林最奥秘,不为外人熟知的总枢要地。内供达摩老祖肉身神像,除掌门人每值朔望能进内亲手洒扫灰尘,上供礼拜外,任何人不准进去。门下弟子甚至有终身不得一见的,只有艺成下山的弟子和参透少林本门武功包括三十六行功,七十二绝艺的特出人材才有进香堂门外罗汉堂遥为跪拜的资格,比藏经楼还重要。来人竟能深入重地,声息不动地把书盗走,单是这份轻功已是惊人了。还幸未闻达摩神像被损毁,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如神像稍有缺损,损毁在何处,掌门人便要自己用剑在自己身上挖割何处。如头部有损,他马上要自杀神前了。你能怪他小气和着急吗?”
小妮子听得出神,把翘起的嘴放平了,咋舌道:“广慧大和……呀!大师伯的本事听说大着哩。但是听师傅说,他也只参透三十六行功,四十八绝艺啊!而且只精通其中小半,大半只懂得不能利用如意哪!据你这么说,历代有谁能参拜达摩老祖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