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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朱光潜-谈美书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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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番话似乎有些玄渺,在这里本来不应说及。不过无论你相信不相信,有许多思想却值得当作一个意象悬在心眼前来玩味玩味。我自己在闲暇时也欢喜看看哲学书籍。老实说,我对于许多哲学家的话都很怀疑,但是我觉得他们有趣。我以为穷到究竟,一切哲学系统也都只能当作艺术作品去看。哲学和科学穷到极境,都是要满足求知的欲望。每个哲学家和科学家对于他自己所见到的一点真理(无论它究竟是不是真理)都觉得有趣味,都用一股热忱去欣赏它。真理在离开实用而成为情趣中心时就已经是美感的对象了。“地球绕日运行”,“勾方加股方等于弦方”一类的科学事实,和《米罗爱神》或《第九交响曲》一样可以摄魂震魄。科学家去寻求这一类的事实,穷到究竟,也正因为它们可以摄魂震魄。所以科学的活动也还是一种艺术的活动,不但善与美是一体,真与美也并没有隔阂。
  艺术是情趣的活动,艺术的生活也就是情趣丰富的生活。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情趣丰富的,对于许多事物都觉得有趣味,而且到处寻求享受这种趣味。一种是情趣干枯的,对于许多事物都觉得没有趣味,也不去寻求趣味,只终日拼命和蝇蛆在一块争温饱。后者是俗人,前者就是艺术家。情趣愈丰富,生活也愈美满,所谓人生的艺术化就是人生的情趣化。
  “觉得有趣味”就是欣赏。你是否知道生活,就看你对于许多事物能否欣赏。欣赏也就是“无所为而为的玩索”。在欣赏时人和神仙一样自由,一样有福。
  阿尔卑斯山谷中有一条大汽车路,两旁景物极美,路上插着一个标语牌劝告游人说:“慢慢走,欣赏啊!”许多人在这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世界过活,恰如在阿尔卑斯山谷中乘汽车兜风,匆匆忙忙地急驰而过,无暇一回首流连风景,于是这丰富华丽的世界便成为一个了无生趣的囚牢。这是一件多么可惋惜的事啊!
  朋友,在告别之前,我采用阿尔卑斯山路上的标语,在中国人告别习用语之下加上三个字奉赠:
  “慢慢走,欣赏啊!”
  光潜
  一九三二年夏,莱茵河畔。
  附录
  作者自传
  我笔名孟实,一八九七年九月十九日出生于安徽桐城乡下一个破落的地主家庭。父亲是个乡村私塾教师。我从六岁到十四岁,在父亲鞭挞之下受了封建私塾教育,读过而且大半背诵过四书五经、《古文观止》和《唐诗三百首》,看过《史记》和《通鉴辑览》,偷看过《西厢记》和《水浒》之类旧小说,学过写科举时代的策论时文。到十五岁才人“洋学堂”(高小),当时已能写出大致通顺的文章。在小学只待半年,就升人桐城中学。这是桐城派古文家吴汝纶创办的,所以特重桐城派古文,主要课本是姚惜抱的《古文辞类纂》,按教师的传授,读时一定要朗诵和背诵,据说这样才能抓住文章的气势和神韵,便于自己学习作文。我从此就放弃时文,转而摸索古文。我得益最多的国文教师是潘季野,他是一个宋诗派的诗人,在他的熏陶之下,我对中国旧诗养成了浓厚的兴趣。一九一六年中学毕业,在家乡当了半年小学教员。本想考北京大学,慕的是它的“国故”,但家贫拿不起路费和学费,只好就近考进了不收费的武昌高等师范学校中文系。我很失望,教师还不如桐城中学的。除了圈点一部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略窥中国文字学门径之外,一无所获。读了一年之后,就碰上北洋军阀的教育部从全国几所高等师范学校里考选一批学生到香港大学去学教育。我考取了。从一九一八年到一九二二年,我就在这所英国人办的大学里学了一点教育学,但主要地还是学了英国语言和文学,以及生物学和心理学这两门自然科学的一点常识。这就奠定了我这一生教育活动和学术活动的方向。

  我到香港大学后不久,就发生了五四运动,洋学堂和五四运动当然漠不相干。不过我在私塾里就酷爱梁启超的《饮冰室文集》,颇有认识新鲜事物的热望。在香港还接触到《新青年》。我看到胡适提倡白话文的文章,心里发生过很大的动荡。我始而反对,因为自己也在“桐城谬种”之列,可是不久也就转过弯来了,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古文和文言,自己也学着写起白话来了。我在美学方面的第一篇处女作《无言之美》就是用白话文写的。写白话文时,我发现文言的修养也还有些用处,就连桐城派古文所要求的纯正简洁也还未可厚非。
  香港毕业后,通过同班友好高觉敷的介绍,我结识了吴淞中国公学校长张东荪。应他的邀约,我于一九二二年夏,到吴淞中国公学中学部教英文,兼校刊《旬刊》的主编。当我的编辑助手的学生是当时还以进步面貌出现的姚梦生,即后来的姚蓬子。在吴淞时代我开始尝到复杂的阶级斗争的滋味。我听过李大钊和挥代英两先烈的讲话。由于我受到长期的封建教育和英帝国主义教育,同左派郑振铎和杨贤江,以及右派中国青年党陈启天、李磺等人都有些往来,我虽是心向进步青年却不热心于党派斗争,以为不问政治,就高人一等。江浙战争中吴淞中国公学被打垮了,我就由上海文艺界朋友夏丐尊介绍,到浙江上虞白马湖春晖中学教英文,在短短的几个月之中我结识了后来对我影响颇深的匡互生、朱自清和丰子恺几位好友。匡互生当时和无政府主义者有些往来,还和毛泽东同志同过学,因不满意春晖中学校长的专制作风,建议改革而没有被采纳,就愤而辞去教务主任职,掀起一场风潮。我同情他,跟他一起采取断然态度,离开春晖中学跑到上海去另谋生路。我和他到了上海之后,夏丐尊、章锡深、丰子恺、周为群等,也陆续离开春晖中学赶到上海。上海方面又陆续加上叶圣陶、胡愈之、周予同、陈之佛、刘大白、夏衍几位朋友。我们成立了一个立达学会,在江湾筹办了一所立达学园。开办的宗旨是在匡互生的授意之下由我草拟后正式公布的。这个宣言提出了教育独立自由的口号,矛头直接针对着北洋军阀的专制教育。与立达学园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还有由我们筹办的开明书店和一种刊物(先叫《一般》,后改名《中学生》)。“开明”是“启蒙”的意思,争取的对象是以中学生为主的青年一代。这家书店就是解放后由叶圣陶在北京主持的青年书店,即中国青年出版社的前身。我把上海的这段经历说详细一点,因为这是我一生的一个主要转折点和后来一些活动的起点。我的大部分著述都是为青年写的,而且是由开明书店出版的。
  立达学园办起来之后,我就考取安徽官费留英。一九二五年夏,我取道苏联赴英,正值苏联执行新经济政策时代,在火车上和苏联人攀谈过,在莫斯科住过豪华的欧罗巴饭店,也在烟雾弥漫、肮脏嘈杂的小酒店里喝过伏特加,啃过黑面包,留下了一些既兴奋而又不很愉快的印象。到了英国,我就进了由香港大学的苏格兰教师沈顺教授所介绍的爱丁堡大学。我选修的课程有英国文学、哲学、心理学、欧洲古代史和艺术史。令我至今怀念的导师有英国文学方面的谷里尔生教授,他是荡恩派“哲理诗”的宣扬者,对英国艾略特“近代诗派”和对理查兹派文学批评都起过显著的影响。哲学导师是侃普·斯密斯教授,研究康德哲学的权威,而教给我的却是怀疑派休漠的《自然宗教的对话》。列宁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里还赞许过他。美术史导师布朗老教授用幻灯来就具体艺术杰作说明艺术发展史,课程结束那一天早晨照例请全班学生们吃一餐早点。一九二九年在爱丁堡毕业后,我就转人伦敦大学的大学学院,听浅保斯教授讲莎士比亚,对他的繁琐考证和所谓“版本批评”我感到厌烦,于是把大部分功夫花在大英博物馆的阅览室里。伦敦和巴黎只隔一个海峡,所以我同时在巴黎大学注册,偶尔过海去听课,听到该校文学院长德拉库瓦教授讲《艺术心理学》,甚感兴趣,他的启发使我起念写《文艺心理学》。前此在爱丁堡大学时我在心理学研究班里宣读过一篇《悲剧的喜感》论文,颇受心理学导师竺来佛博士的嘉许,劝我以此为基础去进行较深人的研究,于是我起念要写一部《悲剧心理学》,作为博士论文。后来就离开了英国,转到莱茵河畔斯特拉斯堡大学。一则因为那是德国大诗人歌德的母校,地方比较僻静,生活较便宜;二则那地方法语和德语通用,可趁机学习对我的专科极为重要的德语。我的论文《悲剧心理学》是在该校心理学教授夏尔·布朗达尔指导之下写成和通过的。
  在英法留学八年之中,听课、预备考试只是我的一小部分的工作,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大英博物馆和学校的图书馆里,一边阅读,一边写作。原因是我一直在闹穷,官费经常不发,不得不靠写作来挣稿费吃饭。同时,我也发现边阅读、边写作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方法。这样学习比较容易消化,容易深人些。我的大部分解放前的主要著作都是在学生时代写出的。一到英国,我就替开明书店的刊物《一般》和后来的《中学生》写稿,曾搜辑成《给青年的十二封信》出版。这部处女作现在看来不免有些幼稚可笑,但当时却成了一种最畅销的书,原因在我反映了当时一般青年小知识分子的心理状况。我和广大青年建立了友好关系,就从这本小册子开始。此后我写出文章不愁找不到出版处。接着我就写出了《文艺心理学》和它的缩写本《谈美》;一直是我心中主题的《诗论》,也写出初稿;并译出了我的美学思想的最初来源克罗齐的《美学原理》。此外,我还写了一部《变态心理学派别》(开明书店)和一部《变态心理学》(商务印书馆),总结了我对变态心理学的认识。在罗素的影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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