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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拉格群岛-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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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是在喀山火车站上,在“斯托雷平囚车”中,从车站的广播喇叭里听到朝鲜战争爆发的消息的。战争的第一天上午北朝鲜人就穿过南朝鲜人的坚固防线前进了十公里,而后,北朝鲜人却硬要使世界相信是他们先受到攻击的。任何一个上过前线的甚至最傻的战士都可以判断出:首先发起进攻的正是在第一天就大步前进十公里的一方。 
  这个朝鲜战争使我们也感到了兴奋。我们这些不安分的人个个都盼望着暴风雨的来临!因为没有暴风雨,没有暴风雨,没有暴风雨的话,我们是注定要慢慢地被折磨死的! 
  过了梁赞,初升太阳的红色光芒从囚车上钉死的小窗孔直射进来。站在我们这个格子对面的年轻押解兵被照得眯起了眼睛。押解兵确实像个押解兵的样子:每个格子里塞进我们十五个人,只发给咸鲱鱼吃。不过,确实还给送点水来,早晚两次还放出去解手。因此,我们对他并没有什么不满的。但是,这个小伙子却忽然心不在焉地、甚至是毫无恶意地脱口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他说我们是人民的敌人。 
  这可不得了了!我们这个格子和隔壁格子的人一齐向他喊起来: 
  “我们是人民的敌人,那么为什么集体农庄里没有东西吃?!” 
  “一看就知道,你这小子也是农村来的,你大概还想留在部队超期服役吧。当个哈巴狗!大概你也不想再回去种地了吧?” 
  “如果我们是敌人,那你们干吗还把这乌鸦囚车涂上别的颜色呢?可以公开地押运嘛!” 
  “喂,孩子!我有两个像你这么大的儿子都死在前线了。可我呢,倒成了敌人,是吗?” 
  已经有许久许久没有从我们的口里飞出过这一类的话语了!我们喊出的都是些最普通的道理,都是些可以看得见的事,因而它也是难以驳倒的。 
  一个超期服役的军士走过来帮助这个不知所措的小伙子,但是,他并没有把谁揪到禁闭室去,也没有记下谁的名字,他只是帮助他的弟兄招架而已。这个现象又被我们认作新时期到来的迹象了。(其实,一九五0年会有什么“新”时期呢?!)木!这只是一种迹象,它表明新刑期和新建的政治犯劳改营在囚犯中间造成成了一种新关系。 
  我们同两名押解兵的争论后来发展为纯粹的论据竞赛了。年轻的士兵们瞅着我们,已经不敢再把我们这个格子和隔壁格子的任何人叫做人民敌人了,他们企图用报纸上和政治教材里的话来反驳我们,可是,尽管他们还没有认识到,但确已感觉到自己的话是多么虚伪、多么言不由衷了。 
  “你们看看,孩子们!你们往窗外看看!”我们对他们说,“看你们把俄罗斯搞成什么样子啦!” 
  窗外是一片撒满烂麦秸的、坎坷不平的、破烂贫困的国土(我们的火车走的是鲁札耶夫线,外国人向来不走这条线)。假如当年的拔都汗看到的俄罗斯的土地是这种样子的话,他也许就不会来夺取立了。 
  在一个叫托尔别耶沃的寂静的小站上,我们看到一位老人从站台上走过去,脚上穿着树皮鞋。一个乡下老大娘站在我们的小窗前,透过车窗上的和里面的两层铁栏杆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这些紧紧挤在上展板铺上的人们。我们的老百姓观看“不幸的”人们时从来都是用这种眼光看的。几滴稀疏的泪珠顺着她那衰老的脸滚下来。她呆痴地站在那里看着,就像我们中间有她的亲生儿子似的。“不许看,老大娘!”押解兵的声音并不粗暴。老大娘甚至连头也没回一下。她身旁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辫子上结着白色带子。小姑娘的眼神更加严峻,严峻得与她的年龄很不相称,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也不眨一下。看那样子,我想,她一定是把我们的模样永远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了。火车轻轻地开动了。老太婆举起污黑的手指郑重其事、不慌不忙地朝着我们画了个十字。 
  在另一个车站上,一个穿花布连衣裙的姑娘毫不拘束、毫无惧色地走到我们窗子近前,急急忙忙地问我们:你们是根据哪一条判刑的?刑期多久?“躲开!”正在月台上来回巡逻的押解兵对她喊叫但姑娘却说:“你要把我怎么样?我自己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喂,你把这包香烟交给小伙子们吧!”她随手从提包里掏出一包香烟。(我们原也猜想她可能也坐过牢。在这样一些到处流浪的人中间,多少人已经在“群岛”上受过教育了啊!)“躲开!要不,把你也关起来!”押解队副队长从车厢里跳出来对她喊叫。她朝着他那个超期服役的脑袋轻蔑地瞥了一眼,说:“去你妈的!……”接着又鼓励我们说:“……别理他们!小伙子们!”然后就傲然走开了 
  我们一路上就是这样走的。所以,我们并不认为押解人员会感到他们是代表人民的。我们越往前走情绪越高,越感到正义在我们这边,整个俄国是同我们站在一起的。快要结束了,这种行当快要结束了。 
  在古比雪夫的递解站里,我们歇脚“晒太阳”足足歇了一个多月。在这里也遇到了奇迹。忽然,旁边四室里传来了刑事惯犯的歇斯底里的喊叫声(这些家伙连喊叫的声音都特别难听、刺耳):“快来呀!救命呀!法西斯分子打人啦!法西斯分子!” 
  这可是新鲜事!我们这些“法西斯分子”竟敢打刑事惯犯?从前可总是挨他们打的呀。 
  但是,不大一会儿就重新分编了房间,我们这才知道:刚才的事并没有什么稀奇,它只不过是一个先声。有个叫帕维尔·巴拉纽克的人,生得膀宽腰圆,胳膊像小树一般粗,两只大手既随时准备握手,也随时准备给人以打击。他黑黑的脸膛,鹰鼻子,与其说像个乌克兰人,不如说更像格鲁吉亚人。他是个刚从前线回来的军官,曾用高射机枪击落过三架敌机;本来提名要授予他英雄称号的,但是被部队里的特别处给否定了。从前他也进过惩戒营,但从那里戴着勋章出来了。现在他被判刑十年。按新刑期来说,十年算是“小孩子的刑期”了。 
  他是从诺沃格勒…沃伦斯克监狱里来的,一路上早就领教过刑事惯犯那一套了,而且已经同他们打过架。刚才,他正在隔壁房间的上铺安静地跟别人下棋。本来这屋里住的都是犯第五十八条的人,可是管理员却忽然要塞进来两个刑事惯犯。这两个家伙漫不经心地叼着白海牌香烟,一进来便到靠窗子的铺上去清理他们的“合法”位子。其中一个边开玩笑说:“哼,我就知道又把咱们塞到土匪窝里来啦1”这时,还不大了解刑事惯犯的天真的维利耶夫就想给他们打打气,便说:“我们不是土匪,是犯第五十八条的。你呢?”“我吗?挪用公款。是个有学问的人!”他们把靠窗睡的两个人赶开,把自己的背包放到“合法”位子上,接着就到各铺上去查看别人的背包,开始找碴儿。而那些犯第五十八条的囚犯怎么样呢?不,他们当时还是老样子,丝毫没有反抗。六十个大男人俯首贴耳地等着那些人过来抢他们的东西。这些不容别人反抗的惯犯们的嚣张气焰有一种施定身法的效果她们心里有数,监狱当局总是会给他们撑腰的)。巴拉纽克这时似乎仍在下棋,可是他那两只大眼睛早在扫着这两个人了,暗自盘算着该怎么动手。当其中一个刑事惯犯走到他铺前时,他就用耷拉在床边的一条腿狠狠地朝着那个家伙的脸踢了过去,随即跳下床来,抓起马桶上的木盖子朝第二个人的头上打去。就这样,他狠狠地用木头盖子轮流打他们两个。木盖子打裂了,他便抓起那四公分方木制的十字接头来继续打。两个刑事惯犯开始求饶了。不过还得承认,在他们的哀叫声中也有点幽默,他们并没有放弃逗人笑的企图,只听他们说:“哎,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能用十字架打人!?”“你好像不疯嘛,怎么欺负别人呢?”但是,巴拉纽克是了解这些人的,他并不住手。这时其中一个便冲到窗前去喊叫:“来人呀!法西斯分子打人啦!” 
  两个刑事惯犯一直记恨在心,后来他们曾几次吓唬巴拉纽克说:“你身上可有股子死尸味!咱们走着瞧!”但是,以后没敢再逞凶。 
  我们房间里很快又同母狗(狗腿子)们发生了冲突。有一次。我们正在放风并趁机松动松动,女看守命令一个狗腿子去催促厕所里的人快出来、催就催吧,可是他那副傲慢的神气(对待“政治犯”嘛!)却惹恼了一个刚开始服刑的年轻人。神经质的沃洛佳·格尔舒尼正想制止他,可是那狗腿子一拳就把年轻人打翻在地了。要是从前,犯第五十八条的人也许就忍气吞声了,可是此刻一个叫马克西姆的阿塞拜疆人(他曾杀死了他们集体农庄的主席)向狗腿子身上扔了块石头,同时巴拉纽克过去朝他的下巴给了一拳。这时狗腿子抽出刀子照巴拉纽克划了一刀(他们这些给看守当帮手的人有时带着刀子,这对我们来说并不稀奇)。狗腿子拔腿向看守跑去,巴拉纽克在后面紧追。这时我们都被迅速赶进了四室。监狱的军官们来了,他们查问是谁手的,并且威胁要对有这类“匪徒行径”的人延长刑期.(内务部人员当然心疼那些母狗)。巴拉纽克流着血,挺身而出:“是我打的。只要我活着,今后还要打这帮龟孙子!”监狱的“教父”马上警告我们:“你们这些反革命分子没有什么可骄傲的,还是老老实实装哑巴更安全些!”这时候,沃洛佳·格尔舒尼又出来说话了,他是在大学一年级被抓来的,几乎还是个孩子,他和那个曾经指挥社会革命党人战斗团的格尔舒尼不仅是同姓,他还是那个人的亲侄子。“不许你叫我们反革命分子!”他像一只公鸡似的伸着脖子朝着监狱的“教父’”喊道,“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们又是革命者!只不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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