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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他们学习,不久,我们班就成了一个砌石班。我们彻得很好,领
导注意到了,便把我们调离住房建筑工地,留在营部,不派我们
去给自由工人们盖住房了。后来,有一天,劳改营领导指着加强
管制工棚旁边的一堆石头(就是格尔舒尼抱过的那一堆石头)对
我们班长说:“这种石头还会源源不断从采石场运来。这里现有的
加强管制工棚只是原设计的一半,还要修建另一半,这个任务就
交给你们班吧。”
这样,我们便可耻地开始为自己建造监狱了。
那年的秋天很长,很干燥,整个九月和十月上半月一点儿雨
也没下。早晨往往很平静,然后就起风,到中午风力最大,傍晚
就停了。有时候微风吹来,反倒吹得人伤心,特别使人感到这草
原太广阔了,从加强管制工棚旁的树林开始,一直伸向远方;那
个只有几间新建厂房的小小居民点,警戒部队驻扎的军营和我们
这用铁丝网围起来的劳改营隔离区,都似乎完全湮没在这一望无
垠的、平坦的、毫无起伏变化、毫无希望的草原里了。唯有那第
一排略加修整的原木做的电话线杆朝着东北方向、朝着巴夫洛达
市的方向伸去。风有时会突然变得很猛,只须一小时就把西伯利
亚的冷空气吹来,迫使我们穿上棉衣。大风卷起草原上的大粒砂
石不住地往脸上打……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砌造加强管制工棚
的那些日子里写下的一首诗,现在把它抄录在这里吧,也许能说
明点什么。
砌石工
看,我这个砌石的,
在认真地砌造监狱,仔细挑选着荒山的石块,犹如诗人在斟词酌句。这里并非城镇要地,是国起来的隔离区;苍鹰在碧空翱翔,仿佛也正凝神警惕。草原上唯有北风掠过,望不见行人踪迹,甚至无人来问我一声:在为谁砌造监狱?岂不见圈起的铁丝网,撒开的军大,还有那机枪手已进入阵地?不,还不够可靠!监狱里面还要造监狱!挥动着手中的瓦刀,我有节奏地转身。弯腰,像是这劳动本身把我拖着不停地往前奔跑。少校来视察过了,他说:“嗯,砌得蛮好!”他还随口许诺:让我们第一批住进这新车!难道如此而已?瞧他说得多么轻松、惬意!准是又有人告了密,把那个害人的符号
记进了我的越中档案里,
把我用方话弧
同别人牵在了一起。
敲打砍削声响成一片,
瓦刀、榔头上下飞翻。
墙里又砌上一道墙,
一间四室还要隔成几间。
休息,我们在灰槽旁吸它几。烟,
有人逗趣,有的在谈天。
我们等待着晚饭,盼着赏下来的
那碗“补助”汤,还加面包一片。
然而,在那边小林的后面,石墙中间,
在那牢房的黑暗洞穴里,
须知有多少无处倾诉的痛苦
深深地永远锁在里边。
唯有一条汽车路通到这里,
它是与外界的唯一维系。
路旁的电线杆在嗡鸣,
不久前才把它立起。
上帝啊,我们多么懦弱、
无能、没有骨气!
上帝啊,我们是一群
多么驯顺的奴隶!
真是奴隶!这不仅表现在我们慑于马克西缅科少校的威胁而尽量把石墒砌得整齐,把洋灰抹得尽量平整,好让将来的囚犯们不容易把这墙破坏掉,而且还表现在尽管我们连定额都没有完成,但还是给我们砌石班发了补助粮,我们也确实吃掉了,没有把它往少校的脸上摔。而我们的同志,沃洛佳·格尔舒尼,就被关押在加强管制工棚的已经建成的一间小屋里。没有犯任何错误的伊万·斯帕斯基由于档案里的一个什么记号也被关进了惩戒班。我们中间将来还会有许多人要住进这个叫做“加强管制工棚”的监狱,可我们现在却正认真地、牢固地砌造它。就在我们用石块和灰浆忙碌建造监狱的时候,草原里传来一阵枪声。不一会儿,一辆乌鸦车开到离我们不远的岗楼。(这是警卫部队本部用的一辆真正的黑乌鸦囚车,车身上并没有漆着哄骗傻瓜的大字“请喝苏联香槟酒!”)从囚车里推出了四个人,都已被打得满身是血;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另一个被士兵在地上拖着。只有伊万·沃罗比约夫恨恨地傲然走在最前面。
四个企图逃跑的囚犯就这样穿过了我们的脚手架,从我们脚下被带过去,带进了左边那个已建成的加强管制工棚。
我们呢?我们仍在继续砌石,建造监狱……
逃跑!绝望的挣扎!身上没有平民穿的衣服,不带食物,两手空空就想穿过枪弹纷飞的营区,跑进那没有水草、没有树木的无边草原去!这甚至不能说是一种谋划,它简直是挑战,是一种骄傲的自杀。我们中间那些最坚强最勇敢的人是敢于进行这样的反抗的!
但是,我们呢?我们的继续砌石,建造监狱。
我们纷纷议论起来了。这是一个月内发生的第二次逃跑事件。第一次也没有成功,不过那次确实太笨了。外号叫“大肚皮”的瓦西里·布留欣、工程师穆吉亚诺夫和一个原波兰军官,三个人都在机械制造厂劳动。他们节约下一点食物,偷偷在厂房的一间屋里挖好了个一立方米大的坑,藏到里面去了。他们把坑顶盖起来,天真地指望警戒人员会在傍晚收工后像往常一样撤走,那时他们就可以逃跑。但是,收工时发现人数不够,但四周的铁丝网完好无损。警戒部队没有撤走,继续日夜守卫着工厂。这期间搜索的人带着军犬在隐藏者的头顶上走来走去,他们三人就把浸了煤油的棉花塞到坑顶盖子的缝里,破坏军犬的嗅觉。总共只有一立方米的地方,三个人只能把四肢交叉着挤在一起,不动,也不说话。他们这样蹲了三天三夜,最后实在受不住了,只好自己钻出来了。
别的作业班回到营区后,我们才听说沃罗比约夫等人逃跑的情况:他们原打算驾驶一辆卡车冲出隔离区去的。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们还在砌石头。现在加强管制工棚旁边的这些小房已经有个轮廓了:这里是舒适的禁闭室,这是单人囚室,这是门斗。我们已经在这块不大的地方堆砌了不少石头,采石场供应的石头源源不断。本来嘛,石头是不花钱的,采石场和这里的人力也都不花钱,国家只拨给点水泥就行,为什么不建筑呢。
又过了一星期。对埃克巴斯图兹的四千名囚犯来说,已经有足够的时间认清一个现实了:逃跑是发疯,它不会有任何好结果。可是,就在这时,同样是一个晴朗的天,草原上又响起了枪声:又是逃跑2!!是啊,逃跑简直像瘟疫一样蔓延着。又是一辆黑囚车驶过去:抓回了两个人(另一个当场被打死了)。这两个人(巴塔诺夫和一个矮小的年轻人)也被打得血肉模糊了。又是把他们从我们身旁,从脚手架下面拖了过去,关进了已盖好的监狱,在那里还要继续打他们,然后扒掉衣服扔在石头地上,既不给吃,也不给喝。当你看到这些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骄傲的人时,你这个奴隶作何感想呢?难道会卑鄙地庆幸被抓到、被毒打、注定要遭殃的不是你自己吗?
“快点干!快点把这左厢房盖起来!”大肚皮马克西缅科少校对我们喊叫。
我们继续砌墙。收工后我们还会领到一碗粥的补助粮呢!
海军中校布尔科夫斯基继续在运送灰浆。凡是正在建设的东西总是对祖国有利的吧。
晚上回到生活区’,我们才听说巴塔诺夫也是想乘汽车冲出去的,汽车轮胎被枪打坏了。
现在你们这些奴隶总该明白了吧:逃跑等于自杀!谁也不可能跑出一公里。你们可以自由选择:是劳动,还是自杀?!
没过五天。谁也没有听到射击声,可是,一个新消息就像用巨大铁锤敲打整个铁铸的天空似的震惊了全劳改营:逃跑了!!又有人逃跑了!!!这回逃跑成功了!
这次逃跑发生在九月十七日,星期天,他们跑得干净、利落,甚至连晚间的点名也平安无事地过去了,掌管钥匙并负责锁门的看守查对人数时也没有发现。只是到了十八日早晨才觉得有点不对头。于是,停止派班劳动,全员清点!先是排队全体清点了几次,然后又按工棚点名,接班组数人数,然后又按每个人的履历卡片查对。这帮本来只会在会计科数工资的鹰犬们数了几次,每次人数都不一样!到这时还没弄清到底跑了几个人?谁?什么时候?从哪儿?怎么跑的?
已经是星期一的傍晚了,还不给我们吃中饭。(把炊事员也从伙房里赶出来排队,点数!)可是,我们却一点也不生气。我们多高兴啊!不管是谁,只要他成功地跑掉,就是全体囚犯的最大喜事!不管在此之后警卫人员会变得多么凶狠,制度变得多么严酷,我们都毫不怨恨。我们高兴啊!每一次成功的逃跑都是对你们这帮走狗的打击!我们的人不是跑掉了吗!?(我们盯着劳改营领导人的眼睛,心里暗暗在祝愿:可别让这些家伙捉住啊!可别给他们捉住!)
这一整天没叫我们出工,星期一就像第二个休息日一样地过去了。(很好,那些人没有在星期六跑。他们想必是考虑到了不要破坏我们的星期天休息吧!)
但是,他们是谁呢?是谁?
直到星期一晚上才传开来:跑掉的是格奥尔吉·膝诺和科利亚·日丹诺克。
我们砌的狱墙越来越高了。我们已经装好门上的横板。一个个小窗口也都砌好了。我们已经在墙上留出了上人字梁的位置。
逃跑发生后三天过去了。七天。十天。十五天了!
没有任何消息。
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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