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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特殊监牢位于开封市北土街十号,市革命委员会大院的东北角。原是一九三0年建造的国民党「金城银行」金库,其建筑的坚固、防卫之森严便可想而知了。在刘少奇被关入之前,整个大院早就搬空了,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军人把守,便于严守党中央的最高机密。
金库小院的四面均被三层局的楼房紧紧包夹住,几乎终日晒下到太阳。院子的地下是五米深的金库。每道房门全是用厚钢板制成,每扇铁窗上则安有每根距离下到十厘米的粗钢条,真正的既阴森又恐怖。小院通往大院的唯一出口,是一道棱形门洞,厚厚的铁门终日紧闭。刘少奇被囚禁在西屋南头的小套间里,他的双腿仍被固定在木板床上,只在护士需要替他擦澡或扶他大小便时才会松开。他的楼上即住着医护人员。棱形铁门外的房间是中央特派员的办公室。任何一个出入的人都逃不过特派员及士兵的眼睛。金库小院四周的屋顶上,分别架设着四挺重机枪。每挺重机枪的枪口不是向外防御,而是从四个方向对准小院。一旦发现有人妄图劫持刘少奇,则四挺机关枪同时朝下开火,包括医生护士在内,谁也甭想活着出去。警卫工作由两个陆军加强排担任,全天二十四小时执勤。部队首长为当地驻军的政治保卫处张金贵处长。
正是初冬寒冷天气,刘少奇因抬上飞机之前及整个飞行期间都光着身子,身上只裹了床被子,受了凉,一到开封的特别监牢便肺炎复发,高烧三十九度,并且呕吐不止。在他到来之前,已经组训好了一个特别护理小组,一名刘姓医生,两名男护士,两名女护士,全都从开封陆军一五五医院精选来的,并经过严格政治保密训练,命令他们前来执行党中央交下的特殊使命。这样,加上北京陪同来的老卫士长和两名女护士,「特别医护小组」共是八名成员。中央特派员规定他们,每次给病人治病之前,先要学习毛主席语录,开批斗会,「要带着强烈的阶级仇、民族恨去执行任务!」
刘军医是位天良未泯的医务工作者。他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偷偷写下了刘少奇最后二十七天的「监护日记」:
第二天——一九六九年十月十八日。
到今天我才算明白,原来是这么一个病人——一个过去最高层而今处于最底层的人物!他几乎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啦,他的病真多,除了器质性的病,更多的则是精神和心理的病症。他的植物神经已经紊乱,出现全身痉挛,手足抽搐……可是,他有时又是清醒的。今天,他刚开始睁眼的一剎那,我感觉到他目光中射出的清醒神志和力量……第三天——一九六九年十月十九日。
北京来的老卫士长对他很尽心。每天都在监视下进入他的房间多次。凌晨他肺炎复发,咳血、高烧,是旅途颠簸、受了惊吓引起。老卫士长请求抢救。
北京来的曹护士拿出北京带来的治疗肺炎的药物。注射。黎明时分,他入睡。
上午,见曹护士给他喂玉米糊糊。他不肯吃。曹护士抓住他的手轻轻摇晃着劝慰:「哎,吃点东西呀……你不能这样,你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他睁开了眼睛,看着曹护士的手,大约认出来了,是一起从北京来的。第四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日。全天病情无异常。决定给病人恢复使用D八六0。第五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一日。「病人」大便干结,护士用手抠出。第六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二日。为「病人」翻身两次。第七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三日。「病人」咳嗽复发。医生提出为病人做化验、透视拍片建议。第八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四日。上级答复:可以进行一次化验,透视拍片不行。这叫医疗服从项目。第九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五日。上午九时从病人身上取了尿样、血样。由两名「陪同」乘吉普车返回一五五医院。我为他争取到一次化验的权利,却受到如此待遇——在武装押护下去为一个病人化验,恐怕在历史上少有经过化验,总算搞清楚了,他的病本不是什么难症,只因治疗不及时,引起多种并发症。加之病人长期僵卧,造成双腿肌肉萎缩,胳膊和臀部由于打针过多,均被扎烂,使全身血管局部坏死,引起心力衰竭。
可是他的生命还是那么顽强。这从医学角度难以解释……第十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六日。
早饭后,去看病人。曹护士在小电炉上熬小米粥。我告诉她化验结果之后,请她介绍一下病人在北京的护理情况。她开始不敢,说上面有规定。我坚持说是为了治疗。曹护士看四周无人,悄悄说出病人在中南海最后那段岁月的悲惨遭遇。国家元首受到难以想象污辱、残酷批斗、踢打。一直到他病得不能起床、不能自己吃东西了,才批准可以给他做点流质食物。一直把他的双脚固定在床上……中午,召集全体护理人员,宣布化验结果。我提出:要注意综合治疗,综合护理。尤其要注意给病人勤翻身,勤擦洗,以增进血液循环,防止肌肉进一步萎缩坏死……同时也要防止再生褥一名护士问:这样做,是真治箔…上面会允许吗?
我说:这是咱们当医生的起码责任。既然叫咱们护理,咱们就要尽到责任。另外我准备再向特派员建议,对他进行透视拍片,然后搞一次会诊……这对病人的治疗是完全必要的。
第十一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七日。
今天是个少有的好天气。老卫士长和曹护士要求给病人翻身、擦身子。我同意。老卫士长轻轻拍着病人抓塑料瓶的手,说:翻身喽,抓好你的宝葫芦!
大家都笑了。这是这里第一回有了笑声。肯定有人不高兴。曹护士用热毛巾替翻过了身子的病人擦洗着,对我说:今天早晨他又吃了半碗多,情况还不错。
我心里升起了希望。相信护理组的每一个人也都希望,他能在我们手下一点一点好转、康复。我们只管治病救人。听了他的心脏和脉搏,确是比刚来时平稳多了。我对曹护士说:还要加大D八六0的用量,继续用你们从北京带来的。曹护士刚替病人擦洗完,就转身去了对面存放药物的房间,却在门口被人挡住:上级命令,北京带来的药物不准再使用!曹护士空手返回,眼睛发红。
我都听到了,没再问,只说:就用我们这里的吧。
老卫士长和曹护士默默地看着床上的病人。都知道,我们一五五医院的药是国产的,北京带来的药是进口的,效果大不一样。第十二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八日。「病人一大便干结,由护士用手抠出。第十三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九日。病人一咳嗽复发。我再次提出透视、拍片、会诊建议。第十四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三十日。病人一轻度发热。开封药品告缺,请求上海或北京的大医院支持。上级下批准。第十五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三十一日。
上午仍由老卫士长和曹护士替病人翻身擦身。下午上级通知:「病人」不宜透视、拍片、会诊。以后不要再提此类问题。第十六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一日。
已经过去两周。近一周来「病人」病情明显恶化,跟药物减少有关。他们又否决了我提出的透视、拍片、会诊建议。我算弄明白了,本来就不叫治疗,而叫监护,一项艰巨的政治任务……上午老卫士长来告急:他的体温又到了四十度……我们下到病室。他已经昏迷,喉咙发出响动,浑身抽缩。我命令曹护士立即用吸痰器给他吸痰。我自己动手注射。特派员不知何时又进来了,每次治病他都必定到场,真尽职。痰吸净后,我让曹护士给病人输液。病人安静了,他十分听话,主动配合治疗。
第十七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二日。高烧不退,继续输液。第十八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三日。高烧不退。输液,注射退烧针。第十九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四日。体温降至三十九度。继续输液。第二十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五日。体温降至三十八度。总算降下来了。
第二十一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六日。
好危险!像他这么大的年纪,身体又那么弱,高烧至四十度,已近生命极限。可他的神志似乎一直清醒,一直主动积极地配合治疗……他想活下去。今天,他的高烧总算退了,体温维持在三十七点二度。他又创造了生命的奇迹……我为什么要记这么详细?想留给谁?
第二十二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七日。
上午,老卫士长和曹护士又替「病人」翻身擦背。曹护士对我说:他就是命大哩!另外几名护士为「病人」换了床垫、床褥。我很满意我的医护组成员们的表现,总是不分日夜,随喊随到。
突然,特派员和驻军首长命令大家在天井院内紧急集合。特派员扫视大家一眼,说:给大家传达上级重要指示,北京来的人员今天全部撤回去!北京带来的药也全部带回去。就这样吧,走的人立即准备,十分钟后上车出发!
说着,特派员又走到我们几名本地医护人员面前说:今后,重担就落在你们肩上了,这是上级对你们的最大信任。希望你们服从命令,圆满完成任务。
否则,一切后果自负。明白了吗?
十分钟后,曹护士背着简单的行李下楼来,走进病室,端起电炉旁的小铝锅,对我说:以后,你就多费心了。她想哭,可不敢哭。我也想说句什么,嗓子堵得慌,也没敢说出口。
我跟着老卫士长和曹护士走到「病人」床前。老卫士长替「病人」盖好被子,又将他捏着塑料瓶的手放进被子里去。「病人」睁开眼睛,看着老卫士长和曹护士。老卫士长俯下身去,在「病人」耳边轻轻告诉了要回北京……「病人」脸上的表情木然了一会,眼里滚出两粒浊黄的泪滴。曹护士也俯下身去,轻轻叮嘱:要活下去,明白吗?活下去,活下去……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