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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东方曙提出希望南宫璟离开时,亦是如此神色。南宫璟并不意外,他只是没有想到,东方曙会用如此直接的方式赶他走。当然,无论如何,他已准备离开,即使东方曙不说什么。他已习惯一次次被所爱的人放弃,先是母亲,再是父亲,然后,是东方曙。
那个他曾以为永远不会伤害他的人。
思绪微微茫然。直到身边的西门遥握紧了他的手腕,他回过神来。
东方曙移开目光,望着亭外茫茫香雪,淡淡解释:“最后一役中,她目睹了双亲之死,从此神智不清。有时她很安静,就像现在。但有时她会突然发狂,攻击任何接近她的人。所以,我只能限制她的自由。”
沉默半晌,南宫璟问:“你把她带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他不得不警惕这个他早已读不懂的男子。
东方曙微哂道:“你不必如此怀疑。她从小就和你最熟,我只是以为,也许她还能记得你。如果你能让她清醒,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但看来,她是彻底忘记了过去。这样也好,做东方氏的女主人,本就不需要太聪明。”
他虽早有准备,却还是不能适应这种冰冷的语气。是的,谁都知道东方曙之所以会娶北苑婉,只是因为她是北苑氏最后的血脉。但他们毕竟是亲人,是幼时一起游戏的好友……
他为自己天真的想法感到可笑。亲人,朋友,这些词语在战争中脆弱如斯。
栏外,红梅零落满地,斑驳如血,红得刺目。
视野渐渐模糊,他想起那个烈火接天的夜晚……
那时,他和他所熟悉的东方曙卧在黑暗冰冷的泥泞之中。伤口在流血,但他们对疼痛浑然不觉——在他们前方远处,是熊熊火光,仿佛来自地狱的红莲之火。那场战役,东方氏再次失利,损失惨重。南宫氏甚至攻入了东方氏的府邸……然后一把火,一切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东方曙眼睁睁看着亲人在火中死去,紧紧咬着南宫璟的肩,才能阻止自己像濒死的困兽一样嘶叫出声——若被南宫氏的人发现,将是真正的全军覆没,那么所有人的牺牲都成了失去了意义。
南宫璟忘记了肩上的疼痛,却清晰地感到伏在他肩上的人止不住的颤抖。那时,他真的愿意用自己的所有来换取东方曙的复原。他担心东方曙会崩溃。
但东方曙很快恢复过来,并且越来越冷静,甚至冷静得令人害怕。同时,东方曙对他越来越疏离,长时间把他留在远离战场的后方。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无法见到东方曙,也无法参与那些东方曙所策划的逐渐走向胜利的战争。但他依然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东方曙依然还是他熟悉的东方曙。直到一次战役中,他亲眼看见,东方曙毫不犹豫地一剑杀死了已无抵抗之力的敌人。一滴鲜血从剑尖甩出,溅在东方曙的眉心,如一点殷红朱砂,诡异得近于残忍的艳丽,映衬着东方曙似笑非笑的神情。
那一瞬,他想到那个他最不愿想起的人,南宫聿。浴血的修罗。从此,他知道,东方曙变了。
很多东西毁于那场大火,不可再得。
……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面对现实,而不是再次沉溺于纷纭往事。西门遥握着他的手腕的手,给了他面对的勇气。当他再次向北苑婉走去时,西门遥没有阻拦,只静默地陪着他。
北苑婉睁着清澈无邪的眼睛,带一丝天真的好奇,凝视着他。眼眸中清晰映出他的影子。他恍惚有一种错觉——她没有疯,她才是世间唯一清醒的人。盲目而疯狂的,只是他们自己。
他站在她面前,轻声道:“阿婉,你还记得我么,我是……你的九哥哥。”
但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笑了。似有梅花轻轻绽放,无声的温暖,连寒风都为之止息。这个微笑,是往昔繁华岁月最后的残痕,唤起深埋于他童年记忆深处的无数温柔意象。
金色落叶的梧桐。湖面上粼粼的波光。庭院中纷飞的萤火虫。寂静的走廊。诗话的柔软书页。捉迷藏的男孩的欢笑……那些不曾褪色的吉光片羽,被点亮,被唤醒。
这一刻的温柔令他无法承受。
“不要哭。”
她以清定的目光凝视着他,抬手轻轻拭去他眼角滑落的泪。
他这才发觉,他落了泪,为那些曾经珍惜的,为那些已经残损的。而对于那些彻底失去的和永远不能得到的,他已决意忘却。
一瓣落花因风飞到他的衣上。雪落初停。
迎着明亮而冷冽的天光,他无声微笑。
八
东方曙与南宫璟,一前一后,穿过皑皑雪地,向祁园走去。积雪漫过脚踝。方圆数里之内,唯有冰雪、石罅,无树木,无人迹。彻底荒凉。
无论是东方家的仆从,还是北苑婉、西门遥,都没有跟来。因为,之前在十里亭中时,东方曙对南宫璟道:“去祁园,只有你我。”
在西门遥提出异议之前,南宫璟已颔首道:“好。”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如果东方曙想要取他性命,无需如此兴师动众。即使他真的葬身于此,也不过是两不相欠——若无东方曙,他早已死在六年前的雪中树林里。
如果真的那样,一切也许会更好吧。
“我等你,在这里。”西门遥用了不容置疑的陈述语气,却异常温和,温和得令人留恋。就像他修长的手指握住南宫璟手腕时的坚定与温柔。
但南宫璟只能静静转身离去,不敢再留恋任何——不仅是因为他所留恋的人都终将背离他,更是因为,他们都无法得到幸福。即使是东方曙,亦不再拥有快乐。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不祥的谶言。
此刻,他厌恶着的自己将独自面对关于那个人的事情。
南宫聿。
南宫聿在最后一役中被俘,从此囚禁在东方氏的秘密地牢。这些,他都知道,东方曙亦允许他前去“探访”囚禁者。但他从未去过。他知道自己无法面对。无论时光如何冲刷一切,他依然不敢面对这世间他唯一的亲人。
冰冷的空气侵入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微有窒息般的痛楚。就像他每一次想起南宫聿时。
行在茫茫雪野上,他与东方曙彼此无话。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唯有呼啸的冷风,以及三年光阴。
雪已止息。日升渐高,阳光渐亮。冬日的阳光亮得如使人盲,却没有热度。这虚空的冷冽之光,就像世间一切光明的真相。
终于,他望见了祁园,在一片纯明的天光之下,仿佛模糊的海市蜃楼。这里曾是四大世家的盛大宴会之地,曾有最精美的园林和最华丽的殿堂。如今,却只是荒芜的废墟,似一座巨大的古墓,埋葬着无数往事,被人忘记。
走近,再走进。
曾经的檀木朱漆鎏金大门,斑驳不堪,摇摇欲坠。那些雕刻在石壁上的古老纹饰,漫灭模糊。阑干朽坏,似乎随时可能掉下来。琉璃瓦的碎片散落在白雪下面,踏上去便化作齑粉,如轰然碎去的时光。
穿过九曲回廊时,他仿佛还能听到昔日侍女们重叠如云的衣袂拂过地砖的究n微声,以及女眷们如水流淌的环佩叮咚。但此刻,眼前只有倾圮的阑干和蒙尘的雕楹。
然后是长长的石阶。一共九十二级,他记得,因幼时他曾在这里与东方曙游戏。他踏着积雪覆盖的石阶一步步向上走去,恍惚有一种错觉——下一刻,就会有人在身后唤他:“九公子。”
也许身后之人是那个爱穿绿衣的侍女,也许是那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少年,也许是……
当然,这只是幻觉。那些人早已在战争中死去。此时,踏着无数白骨而最终登上武林权力之巅的东方曙就走在他的前面,背影离他很近,又很远。
记忆是一帧尘封于墓室内的古老纸页,在照见日光的刹那,发黄、变脆、散作埃尘。他是于月夜归来故园的无所依凭的幽魂,而东方曙是那道让一切破灭的晨光。
他的背影提醒着他,一切都过去了。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最终来到了昔日的宴客大厅。记忆里的华美殿堂,如今笼罩在一片清寒的雪光中,黯淡了华彩,只余一个模糊的轮廓,沉寂如死。
步入其中时,似乎还能听到当年歌宴上的琵琶与龙笛,歌伎轻叩着红檀板,歌喉婉转……
当然,一切早已不在。尘归尘,土归土,繁华终归荒芜。
厅中灰尘呛人。梁上蛛网空悬,地上是残破的地毯。曾垂地悬挂的锦帐纱幕,积满尘埃,委落在地。碎琉璃瓦片,烂翡翠窗棂。却仿佛仍有一缕昔日繁华的残留暗香,魂魄般隐约不散。
足音空落。宛如在光阴河流中涉水而过,每一步都激起淡淡涟漪。
逝者不回。
最后一重半悬的残破帷幕前,东方曙停下了脚步。他亦驻足。
他等待着东方曙的解释,看着对方缓缓转身,迎上对方幽深的目光。
东方曙的声音静无波澜,在空荡的大厅中有寥落的回音:“我已不恨南宫聿。”
南宫璟淡然以对:“你当然无法恨他。你已经成为第二个他。”
东方曙微微笑了:“在某些方面,你足够了解我。按理说,我早该杀了你。”
“的确如此。”他仿佛在说与己无关之事,“但你现在仍有机会弥补以前的错误。”
看着他,东方曙讽刺般地微微笑了:“原来,只有你不知道,我杀不了你。连西门遥都清楚我不会杀你,否则,他必不会让你一人来此。甚至,十年前,父亲让我杀你时,他已知道,我定然无法履行命令。南宫聿亦明白这一点。不然,六年前,他不会亲手把你交给我。”
带着冰雪气息的风贯入残破的窗牖,涌过厅堂。尘埃与血腥的气息纷扬漫起,分不清是来自此地,还是来自记忆。
最后一句话,让他的思绪有刹那的空白,仿佛陷入一个幽微而寂灭的梦魇。而东方曙的声音是梦魇中的幻境:“六年前,救你的人不是我。是南宫聿秘密联络我,说你有危险,让我前去接你。他笃定我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