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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虐,豪门世家)作者:风过南国-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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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西门遥注视着他,没有用疑问句,然后是不容质疑的祈使句,“你先休息。两个时辰后,我会叫醒你。”
  他像个自知理亏的孩子,无条件地服从一切安排。况且,烈酒的余威仍令他头疼得利害。
  和衣拥衾,他躺在床上。西门遥仔细地为他掖好被角,然后在他身边躺下,隔着被子轻轻拥住他,气息沉静。他们的体温融合在一起,像幼时一样,在寂夜里相拥而眠。
  ——罗帷舒卷,似有人来。明月直入,无心可猜。
  十多年来,他们的关系一直仅止于此:非常亲密,却又非常疏离。因为彼此都明白,任何可能长久的关系中,双方必须保持一段距离。
  而此刻,他愿意完全沉溺在身畔人的温暖之中。阖上眼,醉后的头痛渐渐消褪。倦意袭来,他沉沉睡去。

  三

  梦中,他在时光的河流上,漫无目的地漂荡。四周是苍茫雾气。没有来路,亦无归途。
  直到黑暗深处出现一丝亮光。那是他熟悉的走廊,通向南宫山庄的书房。他看见十二岁时的自己沿廊走过,足音落在红檀木地板上,空空荡荡。他知道自己再次陷入了回忆。
  停在书房虚掩的门前,十二岁的他轻轻吸了口气,然后敲门:“父亲。”
  “进来。关上门。”优雅而淡漠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刚刚归家的喜悦刹那间消失了,他忽然有不好的预感。但他别无选择。
  推门进入。书房极大,两边都是高高的书架,无数古籍氤氲着年深月久的气息,从高处俯瞰着他。父亲负手站在窗前,没有转身。窗外,满天飞雪纷扬洒落,如一场无尽的银色烟火。
  仿佛时光变得荒凉。
  他关上门时,发觉自己双手冰冷。虽然书房内没有暖笼,但他知道,下雪时不会太冷。极冷的时刻总在雪后。
  父亲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声音静如止水:“不把斗篷解了?”
  他这才察觉,自己匆忙之中忘了取下斗篷——母亲回东方家省亲,他亦同去。刚归来,就听仆人说父亲在书房等他,于是匆匆来此。在父亲的注视下,他赧然解下斗篷,搭在架上。
  但这让他觉得更冷,微微打了个寒噤。
  “这次你离开家,二十三天又八个时辰。感觉如何?”父亲静声问。
  “……很好。”他低垂眼帘,谨慎地斟酌用词。虽然他尚不清楚父亲如此询问的原因。
  “很好?”父亲似乎微微笑了,“你真的认为自己做得很好?”
  他微愣,不知这话语所指。但寒冷之感彻底淹没了他——父亲的微笑永远意味着即将到来的惩罚。
  “好吧,我提醒你——腊月初三那天,你做了什么?”
  他尽量回忆,忽然想起了什么,但不能确定。因为他一直以为,那件事无人察觉。
  他迟疑着轻声道:“那天,六哥哥和我去了庙会……”
  “确切地说,是你和东方曙在没有任何侍从跟随的情况下,离开了东方家的府邸。”
  那天,城里举行庙会。他从未见过庙会,听东方曙说起其中的各种事物,十分好奇。但他知道母亲不会允许他去。她不会允许他做任何有辱家族名誉的事。最后,东方曙说服了他,他带他悄然溜出府,到庙会上看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傀儡戏、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馄炖。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市井。川流的车水马龙、喧哗的人群、热闹的烟火气,都让他觉得温暖且欢喜。
  他以为这只是他和东方曙的秘密,无人知晓。父亲知道,他亦不十分惊讶——也许世上真的没有父亲不能知道的事情。但,他不知道这件小事为何如此严重地触犯了父亲。
  他小心翼翼地认错:“我不该不向母亲征求许可就出府……”
  “跪下。”父亲的声音很静,但显然不容置疑。
  他终于明白,任何解释都已无用。
  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他认命地静静跪地。膝下的地板冰冷坚硬,光滑如镜,映出他苍白的面孔。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他阖上眼,暗自揣测此次惩罚将有多重。
  尽管已有准备,当第一道疼痛携着凌厉风声打落在他背上时,他仍是倒吸了一口气。
  他想咬紧牙关忍痛,但不得不清晰地发出声音:“一。”
  被鞭笞者必须自己数数,这是南宫家的规矩。而破坏规矩只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然后,第二鞭、第三鞭……
  仿佛周围的每一痕空气都被绞尽,时光漫长得令人绝望。双手撑着地面,用力得仿佛要压碎自己的骨骼。当数到三十三时,他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渗出背上的肌肤,并且越来越多。
  但酷刑仍未停止。
  痛苦的深渊中,思绪变得模糊,不由自主地飘远。
  他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几乎夜夜被噩梦困扰。每个夜晚,父亲都会来到他的床前,温柔地哄他入眠。无论何时他被噩梦惊醒,父亲总在身边。于是,噩梦带来的恐惧全然淡去,他握着父亲的手,微笑着闭上眼。一次,他无意中听到下人议论,说父亲是如何的杀人如麻,是如何地令人恐惧。那时,他不能相信——谁都无法想象,一个刚刚下令灭门的刽子手,会走到被噩梦惊醒的孩子的床前,温言哄他,拥抱他,把吻轻轻落在他的额头。
  但那些记忆,早已遥远得如同前世。甚至,对比此时境遇,更像一个绝妙的讽刺。
  他清晰记得,七岁时,他美好得如同幻境的童年猝然终结。父亲不再对他微笑,不再给予他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父亲。从此,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小心,能得到的,永远只有冰冷的指责和严厉的惩罚。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以致命运如此残忍地捉弄他。
  一滴泪,无声地滴在地上。无法抑制地,他低低啜泣。
  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落泪。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如此脆弱。也许,只是因为在庙会上看到的那对父子——那个三岁的孩子骑在父亲肩头,笑着从父亲手中接过纸风车。那时,他动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能忍住不去羡慕、不去嫉妒——他愿以自己的所有,来换取那样一刻。
  然而,求不得的,终是求不得。
  书房内,鞭声停止了。片刻后再此响起时,比之前更沉。痛苦加倍,鲜血滴落,满地殷红的斑驳。
  他知道父亲厌恶任何眼泪,却无法止住泪水。不是因为鞭笞带来的痛苦,而是因为他终于明白,他永远不会得到他唯一渴望得到的——他只是想要父亲的认可,从无更多。
  这个认识令他失去了一切力量。他放弃了抵抗,放弃了求饶。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放弃无望的余生。
  模糊的意识中,他不知道这场酷刑持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但他隐约觉得,窗外的雪似乎停了。于是,温暖的错觉完全消失,只余无尽寒冷。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让他疑为幻觉——
  “你出生在这里,就注定要永生背负这个姓氏,无论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每个南宫家的人,都必须学会忍受一切无法忍受的,包括,失去一切……也许有一天,你会失去所有曾经拥有的。那时,再无人能保护你,你必须学会保护自己……而你竟如此轻信别人,没有任何警惕地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若战争中你仍这样恣意妄为,就是给了敌人置你于死地的机会……”
  后面的话,他再也听不清了。
  黑暗完全吞没了他。
  醒来时,他望着床上的帐顶静了许久,才确认了自己此时的存在。此时,他不再是十二岁,亦不再被任何人所伤。但那封东方曙的来信,迫使他在三年后重新面对那个人——他的,父亲。
  父亲。父亲。父亲。
  这个简单的词语,却令他堕入无限疲惫与空虚。比起面对它,他更宁愿继续睡下去,即使沉溺在最可怕的噩梦中。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蓦然转身,只见枕畔空空如也。他的心沉了下去,而自嘲的笑意浮向唇边——是的,他本不该抱任何希望。没有人有帮助他的义务。自己曾得到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失去。
  梦中那种绝望的空虚感再次笼罩了他。他把脸埋入枕中,双肩微微颤抖。
  这时,有人轻拍他的肩。
  “阿九,你还好么?”一向沉稳的声音里,似有些微波动。
  他转身,看着幼时的好友。似是午后辰光。冬日阳光经过帷帐的过滤,变得温和朦胧,勾勒出向他俯下身来的轮廓。那人衣袂间药香微苦,若有若无,却是沉静安稳。
  “你没走?”他脱口而出,又立刻后悔。
  但西门遥只是为他拢好被子,微微一笑:“为何要走?”
  “我以为……”他嗫嚅着坐起来,拥衾支枕,有些心虚。
  但西门遥没有追问,只是静静道:“我刚才去准备马车了。见你还睡着,就没有叫醒你……时辰差不多了,你还要睡么?”
  他摇头,随即察觉了异样:“准备马车——你知道我要远行?”
  “那封信落在书房的地上,我已看过。”
  他沉默半晌,问:“你不意外?”
  “为何要意外?”他再次反问,子夜色的深眸中似有笑意,但仿佛隔着一层薄雾,看不清晰,“你和东方曙的关系一直没有理清,不是么?”
  他垂首,目光落在被面上,静默。
  东方曙,一个似比梦境更遥远的名字……
  他记得,那个冬天,他刚从鬼门关回转,有半个多月不能下床。房间里明明暖得像个蒸笼,东方曙还强迫他盖上三床厚厚的衾褥。一旦他抗议,东方曙总会耐心解释:“大夫说,你不能着凉……”记忆中的东方曙永远笨嘴拙舌,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句话,说到后来自己都觉得尴尬,但又无可奈何。看着东方曙单纯的神情,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欺负一个无辜的孩子,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仿佛得到安慰。也许,如果不是因为那种慰藉,他根本无法支撑自己在绝望之后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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