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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名字。我为这个有点来处的名字很得意了一阵。但后来发现这名字也有不尽人意之处。去医院给儿子看病,你若不强调“雁”为“大雁”的“雁”,医药发票上十有八九为“燕子”的“燕”。一次,孩子生了稍大一些的病,手头便积了一堆医药发票,拿到北大来报销,人家以互助医疗证上的名字为准,将凡写“曹征燕”的发票一张张刷下不肯报销,最后,写着“曹征雁”的只剩下三两张。最让人头疼的是,有人问我孩子叫什么名字,我作了回答之后,对方会说:“哦,燕子,是个小姑娘。”这就使得我家的那个“小伙子”常不高兴。儿子的命名使我深知,得一圆满的名字,真是件不易之事。如此一想,我倒心里感激起父亲来:他竟然能给我这样一个名字。
人为什么如此在意名字?名字不就是人的一个符号吗?通常来说,大概也就是这样:人是人,符号是符号,风马牛不相及。但,事情似乎又并非这样简单:符号本身也参与了人的形象塑造;符号也能为人创造价值。一句话,符号本身也是内容。
首先来说,符号常常会影响一个人日后的身份。虽然一些好名字,未必都能使这个人日后在身份上与之相配,但反过来说,一个不好的名字,却总要妨碍他日后的气候的。一个叫“吴阿狗”的人,大概很难当上局长,更难当上部长。开大会,主持人介绍“这是吴阿狗局长”或“吴阿狗部长”,台下便会哗然。即便是这位吴阿狗实际上绝对有当局长或当部长的才能,人们也很难做到将这样的名字与局长、部长之类联系起来考虑。如果这个吴阿狗是个作家,即使他写出再辉煌的作品,即使他再有多么了不起的文艺思想,我们也很难将他当一面旗帜。“高举吴阿狗文艺思想的旗帜”——感觉不对。“吴阿狗”这个名字很毁人,甚至能把人逼到完全合符“吴阿狗”这一称呼的道上去,去做吴阿狗应做的事,如卖肉,如开一家小酒馆,如做一名掮客。这个吴阿狗注定了不能成为伟人。他一辈子吃亏就可能吃亏在这个名字上。
在人们的意识中,恰恰是将符号与人等同起来看的。符号不仅与人的身份相符,还与人的性格、气质相符。若不然,一个作家在写作品时,为什么要绞尽脑汗地去想那些人名呢?几乎所有作家都感觉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名字,在完成人物刻画、意境营造诸方面乃至整个作品的圆满完成上,皆有着不可小觑的奇妙作用。一部《红楼梦》,那里头的金陵十二钗、等级不一的数不清的丫环们的名字,岂止是反映了曹雪芹的文化趣味?若无这些名字在其中闪烁,大概这部辉煌巨著都将是不存在的。曹雪芹在人名上所费的心机,我们已无法揣测,也许在他来说,并不太费事,但有一点是可断定的:这上上下下、形形色色的人等,其名字,一一都是有讲究的。凡搞创作的人,大概都有这种为人物命名的苦恼——是一种大苦恼。情况常常是这样:觉得那个人物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名字。当然,情况也会常常是这样:一个恰当的名字,使你忽然对你的人物的成功有了信心。在为人物命名上的经常性的捉襟见肘,迫使人平时不得不注意积累一些名字。就我而言,这种“无名”的苦恼,使我颇有点变态地搜罗名字。看到学生名单,我得溜一遍。看到居委会贴出来的可生育的妇女名单,我也得溜一遍。甚至在看到枪毙人的布告时,我也心不由己地要注意一下,看哪个名字可日后在我的作品中派上用场。天长日久,我还慢慢地摸索出一条规律:什么样的名字可从什么样的渠道获得。现如今,我已有了一个不小的名字库,一般情况之下,总能从中找到几个符合人物的名字,仿佛那些名字是为那些人物专门准备下的。
人们之所以在意识中将符号与人等同起来看,我以为是源自于人们的一个原初记忆:符号与对象是对应关系。暂且抛开人名不说,就一般意义上讲,最初,所有的符号都不是一个虚空的符号——符号之下必有对象。如“山”这一符号,它被产生出来,那是因为实存里确实有山。但人们没有想到,这符号后来日益多了起来,且有一种情况经常性地发生:对象呜呼哀哉,不复存在,但符号还活生生地存于世间。这些符号飘移开去,凑在一起,组成一个并不依附于对象的独立王国,并且还自行繁衍,日益膨胀壮大。然而,死心眼的人却只记着:符号是赖以对象而存在的。这点记忆,使人在面对人名与人时,就产生了一个心理效应:那人名就是那个人。既想不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想不到庸名之下可有雅士。因此,怎么看,也不能从心里承认吴阿狗能当局长或部长。
辑三 随笔关于名字的随想(2)
写《老残游记》的刘鹗老儿,似乎看出了人的这点很没有道理的意识,作品中就有了这样一个细节:老残收了一个叫“翠环”的妓女,他觉得这名字太俗,且也不便再叫了,遂替她颠倒了一下,唤作“环翠”,便觉得雅多了。作品里头的老残,名字与号,也都是有讲究的。这“老残”二字,很让人有世纪末、落拓不羁、玩世不恭、名士风度的感觉,颇有味道。若换另样的一个,这作品大概就要丢失许多东西。
从外部来看,一个人的名字可能会影响到别人对他的印象。若从内部来看,一个人的名字,对他是否也确实有规定或诱发之类的作用呢?我倒不相信一个人叫“理财”,他日后就真的会算计金钱,一个人叫“文采”,他日后就真的会写一手好文章。但我却坚定不移地相信一点:命名本身确实是具有力量的。一个文质彬彬的名字,千人唤万人叫,天长地久,他且又得了点文化熏陶,也许他就真的顺着那个名字去书写自己了。同样,一个雄风浩荡的名字,千人唤万人叫,天长日久,他且得了历史的机遇或得了武运,也许他就真成了个风云人物或是一个能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帅。我就不相信,一个从小就被“虎子虎子”地叫着的人,那个名字对他是否能增添一些虎气就不起一丝一毫的作用。
相对于普通人而言,这个世界上最在意名字的人莫过于写文章的人了。写文章的人有个好名字,大概比任何一个人都重要。写文章的意图自然有十分高尚的方面:为民族、为人类、为进步、为文明……。但想出名这一点,大概也是否认不了的。其实想出名也并不是不高尚的动机。若想出名,你的那个名字最起码要做到一点:让人容易记住——一听就能记住。当然容易记住的,未必就是个好名字。日本东京,一位父亲为了使他儿子的名字成为一个令人永不能忘的名字,竟为他命名为“恶魔”。地方注册局(大概相当于我们上户口的地方)最初是同意这个名字注册的,但司法部否决了,理由是这个孩子会因为这个名字而被人戏弄与歧视,这将影响这个孩子的身心健康。这孩子的父亲不服,于是上诉法院。我就觉得,这个父亲想儿子出名有点想疯了。我们有些写文章的人,那名字虽不像这位父亲起得那么吓人,但也不是好名字。“六必居”、“肥肥安”之类的名字,尽管让人容易记住,但那名字就注定了你永不会被人看成是个大文章家——即使实际上你的文章写得并不坏。既要让人容易记住,又必须是个好名字,这实在不易。但你却必须有。我一直觉得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批作家,差不多都有一个好名字(当然,其中有些名字并不是他们后来起的,而是小时就有的):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闻一多、冰心、徐志摩、林语堂、丰子恺、郁达夫……。张爱玲不喜欢她的名字,在《必也正名乎》一文中,称“张爱玲”为“恶俗不堪”。她倒也没有放弃,后来一直用了下来。其实这个名字虽然有点俗,但并非“恶俗”,读起来很容易,很明亮,并有一种温馨感,仍然还是个好名字。当代作家里头也有不少好名字:铁凝、池莉(这个名字中的“莉”本也是个俗字,但与“池”搭配,就有了另一番味道)、贾平凹、舒婷……。有些作家公认不讳地承认了一个好名字给他带来了好文运。莫言从前以“管谟业”的真名涉足文坛,东奔西突,似乎也不见反响。这“管谟业”三个字太涩,且又拗口不响,即使让你默读十遍,你大概也会转身即忘。但“莫言”两字一出,你想忘也难忘了。还有苏童。我记得他以这个名字发表《妻妾成群》时,作家班的方立平来告诉我说:“《收获》上发了一部中篇,叫《妻妾成群》。”我问作者是谁,他说:“苏童”。“苏童?”我当时对这个名字有说不清楚的一番好感,只觉得这名字字面上好看,音色也亮,似乎还有一番很富诗意的境界。并莫名其妙地觉得那个我根本还未读的《妻妾成群》一定是部很有味道的作品。后来读到苏童的一篇随笔,发现他自己竟是那样地感激这个新取的名字:有了它之后,他名声大作,甚至连以前所积压的退稿都一篇篇重见天日。他认定是这个名字决定了他的命运。
这篇文章是对名字的随想,随想就不免随意,随意也就不免会极而言之,甚至夸大其词。
一九九七年五月三日于北京大学燕北园
辑三 随笔天际游丝(1)
——读卡尔维诺
'塔罗纸牌'
一群看来都十分古怪的人,穿越了一片密林,来到了一座神秘的城堡。而这次穿越,是以每个人失去说话能力为代价的──围着餐桌而坐的人,忽然发现自己失聪变聋。但他们每个人都有着强烈的向他人倾诉的欲望。此时,大概是城堡的主人,拿出了一副塔罗纸牌放在了桌上,这副牌一共七十八张,每张上都印有珍贵的微型画,有国王、女王、骑士、男仆、宝杯、金印、宝剑和大棒等。他示意,每一个愿意讲述自己故事的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