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东西,而不是跟疾病的概念依稀相似的东西;那是我们经常对之表示怀疑,经常予以深究,唯恐掌握不了它的实质的东西——那是人的品格之谜。而斯万的爱情这个病已经大大扩散,已经跟他的一切习惯、一切行动,跟他的思想、健康、睡眠、生活,甚至是身后的遗愿是如此紧密相连,它已经跟他合而为一,不可能从他身上剥离而不把他自身整个毁坏:用句外科大夫的话,他的爱情已经无法再动手术了。
由于有了这份爱情,斯万过去的那些兴趣已经衰退到这般地步,以至当他偶尔回到上流社会时(心想他那些社会关系就跟奥黛特不能确切知道其价值的钻石的精美托座一样,可以在她的心目中抬高他的身价,而如果这些社会关系没有因为那份爱情而贬值的话,这种想法也许是对的:原来在她心中,这份爱情把任何与之有关的事物的价值都贬低了,因为它把它们都说得没有那么可贵),他所感到的除了身处她所不认识的地方和不认识的人中间的那种忧伤外,还有在阅读或欣赏某些表现有闲阶级的消遣的小说或画幅时可能体味到的那种超然的乐趣:譬如他在家里就喜欢在他最喜爱的作家之一的圣西门的作品中读与凡尔赛宫日常生活、德·曼特农夫人①的菜单,以及了解吕里②谨慎的吝啬与大摆排场时同样的兴趣来检查他家中日常生活安排是否顺当,他自己的衣着和仆役们的号衣是否漂亮,他家的资金投放得是否妥善。斯万过去那些兴趣的衰退也不是绝对的,而他之所以要体味体味这新的乐趣,那是为了能以一时躲避到他自己心中还没有被他的爱情、他的忧伤触及的那些屈指可数的地方。在这一点上,我的姨姥姥所说的那个“小斯万”的性格(跟夏尔·斯万的更有个人特色的性格不同)正是他现在最乐于具备的性格。有一天,帕尔马公主过生日(她能弄来盛大的节日欢庆活动的入场券,所以间接地对奥黛特也有用处),他想给她送点水果,可不太清楚该上哪里去订,就托他母亲的一个表妹去办理。这位姨妈写信告诉他,她给他买的水果不是在一个地方买的,葡萄购自克拉波特水果店(这是这一家的名牌商品),草莓和梨分别采自饶雷和谢费水果店(那里的最好),“所有果子都经我一一检验。”果然,公主在谢函中说草莓是多么的香,梨是多么的可口。特别是“所有的果子都经我一一检查”这句话给了他莫大的安慰,把他的心带到了他很少光顾的领域——在富有的相当有地位的资产阶级家庭中,对“常用地址”的了解以及上商店订购商品这套知识是世代相传的,他作为这样一个家庭的继承人,这套知识是随时会为他效劳的。
①德·曼特农夫人(1635—1687):法国作家斯卡龙之妻,孀居后,进王宫负责路易十四子女的教育,于1684年与路易十四秘密结婚,对王国政治颇有影响,著有《书信集》。
②吕里(1632—1719):法国作曲家,法国歌剧的奠基人。
的确,他早已忘了他是那个“小斯万”了,所以当他一时间内重新成为这个“小斯万”时,竟感觉到这个乐趣比他平常感到的并也早已无动于衷的那些乐趣都要强烈;资产者(对他们来说他从来都是那个“小斯万”)的殷勤要比贵族的亲切稍逊一筹,然而却更讨人喜欢,因为资产者的殷勤跟对人的尊敬之情是结合在一起的,所以无论哪位亲王殿下给他来的信,请他参加的什么招待会,在斯万心目中都不如他父母亲的老朋友请他担任证婚人或者仅仅参加婚礼的邀请信更弥足珍贵;他父母亲的这些老朋友,有的一直还跟他见面,臂如我的外祖父头年还曾请他参加我母亲的婚礼;另外有些只跟他有一面之交,但对已故斯万先生这位可尊敬的继承人还是彬彬有礼的。
但由于他跟上流社会人士年代久远的亲密相处,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他的住处、仆人和家庭的一部分。当他想起他那些显赫的朋友时,他觉得他们也跟上代传给他的美好的地产、精致的银餐具、好看的桌布一样,都是一种依靠,一种提供舒适的设备。当他想到,万一他在家里忽然病倒时,他的仆人前去求援的必然是夏特勒公爵、罗伊斯亲王、卢森堡公爵和夏吕斯男爵①,想到这里,他就象我们家的弗朗索瓦丝知道她来日将用绣了她自己的姓名,没有打过补丁的细布(或者缝补得如此精巧,显示出那双巧手的高超技艺)裹了入殓时同样感到安慰——这是她的心神往已久的裹尸布,虽不值钱,但已经足够体面,可以心满意足了。尤其是,在他所有与奥黛特有关的行动和思想当中,斯万总有一个没有明确说出来的占主导地位的想法,那就是认为他自己在她的心目中,也许比任何人,比维尔迪兰家最讨厌的忠实信徒都要亲些,然而并不是她最乐于相见的一个——当他想到那么一群人认为他是鉴赏趣味最高的一个,是他们竭力要拉拢,为见不到他而感到遗憾的一个人时,他就相信这世上是另有一种更幸福的生活的,几乎已经感到尝试尝试这种生活的欲望,就如同一个卧床多月,饮食受到严格控制的病人,从报上看到正式宴会的菜单或者到西西里岛的旅游广告时一样跃跃欲试。
①都是斯万的朋友,其中夏特勒公爵(1940—1910),是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浦之孙,巴黎伯爵之弟。
如果说他是为了不去拜访他在上流社会中的朋友们而为自己辩解的话,他在奥黛特面前竭力为自己编造种种理由却是千方百计为了要去看她。而且他还得为此而掏腰包(到了月底时常还得想一想,是否太打扰她,去看她的次数是否太多了,给她四千法郎是否太少),每次还得找个借口,带点礼物送去,想出点她要听的消息,或者去找德·夏吕斯先生(有回在上她家去时在半路上碰到,硬要斯万陪着他去)。要是没有任何借口的话,他就请德·夏吕斯先生上她家去,让他跟她在漫谈中,说是突然想起有话要跟斯万说,请她打发人去把他马上请来她家;大多数时候是斯万在家里白等,德·夏吕斯先生晚上来跟他说,他这一计没有成功。结果呢,她现在时常离开巴黎,即使在巴黎时也很少跟他见面,而当年爱他的时候,却老说:“我总是有工夫的”,或者说:“别人的闲言碎语我才不管呢”,现在可好,每当他想跟她见面的时候,她要么提什么人言可畏,要么推说有事。当他说到要同她去看什么义演,参加美术预展,观看剧本的首场演出时,她就说他想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说他把她当作姑娘家看待。事情发展到了这等地步,为了免于哪儿也找不着她,斯万有天就上贝尔夏斯街我外叔祖父阿道夫住的那套套房去找他,请他对奥黛特施加影响;他知道她是认识并且很喜欢我外叔祖父的,他从前也是她的朋友。当她在斯万面前谈起我外叔祖父时,她总是象吟诗一样说话:“啊!他哪,他可不跟你一样,他对我的友情是多么纯洁、伟大、高尚!他可不会这么小看我,想跟我在随便什么公共场所一起露面。”斯万感到有点为难,不知道在我外叔祖父跟前谈奥黛特时该把调子定得多高,他先说她人品是如何优秀,她的人情味是如何超出常人,她的品德是如何非言语所能形容,又如何非任何概念所能概括。“我想跟您谈一谈。奥黛特是怎样一个可爱的人,怎样一个高出于所有女人的人,怎样一个天使,您是知道的。您也知道巴黎的生活是怎么回事。您跟我所认识的那个奥黛特,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认识的。所以么,有些人就觉得我在扮演一个可笑的角色;她都不答应我在外边,在剧场碰见她。她对您是那么信任,请您在她面前为我说几句话,告诉她别以为我在街上给她打个招呼就会给她带来什么灾难。”
我外叔祖父劝斯万过些日子再去看奥黛特,她只会因此而更加爱他,又劝奥黛特,斯万爱在哪儿跟她见面,就让他在哪儿跟她见面。几天以后,奥黛特对斯万说,她大失所望,原来我外叔祖父跟所有的男人没有什么两样:他不久前想对她强行非礼。斯万一听就要去找我外叔祖父算帐,奥黛特把他劝阻了,可是当他碰见我外叔祖父时还是拒绝跟他握手。斯万原希望,假如他能再次看到我外叔祖父,跟他私下谈谈,弄清他跟她当年在尼斯时的生活有关的一些流言蜚语,因此就更加后悔跟我外叔祖父阿道夫闹了不和。我外叔祖父当年是常在尼斯过冬的。斯万心想:他也许正是在那里认识奥黛特的。有人在他面前漏了点话锋,是关于某个人的,这个人可能曾经是奥黛特的情人,这就使得斯万大为震惊。有些事情,在他知道以前,听起来可能觉得再可怕也不过,再难以置信也不过,一旦知道了,就永远跟他的愁思结上不解之缘,他承认它们,而且不再能相信它们没有存在过。只不过每一件事情都把他对他情妇的看法作出一点修正,从此难以改变。有一阵子,他都认为,以前他没有料到奥黛特会那么轻佻,现在她的轻佻却几乎尽人皆知,而当她在巴登和尼斯度过的几个月当中,她的风流是出了名的。他想跟几个绔袴子弟接近接近,向他们打听打听;可他们知道他认识奥黛特;而且他自己也担心这会使他们重新念叨她,又来缠她。直到那时之前,一切与巴登或者尼斯这两个五方杂处的城市生活有关的事情在他心目中比什么都无聊乏味,可忽然听说奥黛特从前曾经在这两个游乐城市过花天酒地的生活之后,他却怎么也闹不清那仅仅是为了满足她对金钱的需要呢(现在有了他,这个问题就不再存在了),还是只因为一时心血来潮(这可还会出现的)。现在他带着无能为力、莫名其妙的强烈的不安心情,俯身下视吞没了“七年任期”①最初几年的那个无底洞,在那些年代中,人们在尼斯的英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