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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接受,肯定要遭回绝的事情,会有什么好处?”落到奥黛特头上而斯万不得不依从的那个上跑马场去的义务,在他看来不仅是不可抗拒,而且它的必要性仿佛使得所有跟它直接间接有关的事情都成为合情合理又合法的了。如果有人在街上跟奥黛特打了招呼,引起他的妒意;如果她回答这个人的问题时把这位陌生人跟她对他常谈的两三样重要义务连系起来,譬如她说:“这位先生那天跟陪我上跑马场的那个朋友坐在同一个包厢”时,这个解释就消除了斯万的怀疑,认为奥黛特那位女友除了奥黛特以外还邀了别的客人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却从来也没想这些客人是怎么样的人,而且即使想了也是想不出来的。啊!他是多么想认识把奥黛特带到跑马场去的那位女友,多么希望她也能把他带去!他是多么愿意把他所有的亲友来换一个能常见着奥黛特的人,哪怕她是一个修指甲的也好,是个店员也好!他愿为她们花费比为王后们还要多的钱。她们身上也体现了奥黛特的一部分生活,难道这不正是对他的痛苦的镇痛剂吗?要是能在那些由于兴趣一致或者由于同样纯朴的天性而跟奥黛特保持友好往来的小人物家中愉快地度日,那该多好!他是多么希望能从此搬到奥黛特从不带他去的那所虽然肮脏然而值得羡慕的房子的六楼长住,他情愿在那里假装是那个歇手不干的小女裁缝的情人,从此每天都能接待奥黛特来访!在这些平民区里,生活虽然简朴贫困,然而甘美、宁静而幸福,他真愿意永远住下去!
还有时候,她在碰到斯万以后又有一个他所不认识的男人向她走来,这时他可以在奥黛特的脸上看到那天他去看她而福什维尔也在场时她脸上那种愁容。不过这种情况是罕见的,因为在不管有什么事情要做也不管旁人的闲言碎语而跟他会面的日子里,奥黛特主导的情绪是自信和泰然自若:想当年她刚认识他的时候,无论是在他身边还是不在他身边而给他写信的时候,她总是那么怯生生的(“我的朋友,我的手抖得这么厉害,连字都写不了了”——她至少是这样说的,而且这种感情总有一点是真的,才有夸大的基础)。那时候她是喜欢斯万的。我们颤抖,不是为了自己,就是为了所爱的人。当我们的幸福不再掌握在他们手里的时候,我们对他们就能泰然处之,就能从容自如,就能无所畏惧。当她现在跟他说话,给他写信的时候,他就不再用那些制造他是属于她的那种幻想的字眼,不再在谈到他的时候拼命找机会用“我的”等字样,例如什么“您是我的一切,这是我们的友谊的香水,我把它留下”诸如此类的话;她也不再跟他谈起什么前途,谈起什么死亡,说得好象他们不但同命运,还将要同生死似的。想当年,他无论说什么,她总是赞赏地答道:“您,您这个人就是跟常人不一样嘛”;她瞧着他那稍微有点秃顶的长脑袋(那些知道斯万的成就的人们心想:“要说漂亮,他算不上漂亮,可是要说帅,你瞧他那头发,那单片眼镜,那微笑!”),急于要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而不是力求当上他的情妇,她说:“我要是能知道这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那该多好!”现在啊,不管斯万说什么,她答话时总有时带点气恼,有时则显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啊,你这个人总是跟别人不一样!”现在她瞧着他那操心操得稍现苍老的脸(现在所有的人都是读了说明书才发现一部交响音乐作品的主旨,知道孩子的父母是何许人才发现他哪些地方象他父母,凭着这么一点本领,说“要说丑,他并不算丑,可他就是那么可笑,你瞧他那单片眼镜,那头发,那微笑!”凭着他们的想象,仅仅隔了几个月时间,就画出了一条分界线,一边是情人的面貌,一边是王八的嘴脸),说:“这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我要是能以改变,叫它合情合理,那该多好!”
斯万依然还是相信他所希望的事情是会实现的,奥黛特对他的举止虽然也引起他的怀疑,但他还是热切地对她说:
“如果你这么想,你就能办得到。”
他试图向她解释,除她以外的别的女人都求之不得地献身于安慰他,控制他,督促他这个崇高的使命,而应该指出,在她们手里,这个崇高的使命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对他的自由的既不慎重又难以忍受的冒犯。他心想:“要是她不多少有点爱我的话,她是不会存改造我的愿望的。要改造我,她就必须跟我有更多的往来。”就这样,他就把她对他的责备看成是对他感兴趣,也许还是爱他的表现;的确,她现在对他的责备越来越少了,以至他都只好把她不让他干这干那看成是这样的表现。有一天,她对他说她不喜欢他的马车夫,说他挑拨斯万找她的岔,至少他在执行斯万的命令时不够严格,不够恭敬。她感觉到他希望从她嘴里听到“下回别让他送你上我家了”这样的话,正如他希望受她一吻一样。那天她情绪好,所以终于对他说了;他很感动。到了晚上,当他同德·夏吕斯聊天的时候(在他面前谈她可以毫无顾忌,而他即使是跟不认识她的人所谈的话,也都或多或少地与她有关),他对他说:
“我想她还是爱我的;她对我那么好,对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不会漠不关心的。”
如果当他跟一个要在半道下车的朋友一起登上他的马车时,那位朋友说:“怎么回事?怎么不是洛雷丹诺驾车?”斯万在回答的时候又是高兴,又有点惨然:
“嗨!乖乖!跟你说吧,当我上拉彼鲁兹街的时候,我是不让洛雷丹诺驾车的。奥黛特不喜欢我带洛雷丹诺去,她觉得他跟我不般配。唉!女人嘛,你有什么办法?我知道她会很不高兴的。好吧!我就只好带雷米了,要不然可就好看了!”
奥黛特现在对斯万这种漠不关心、冷冷冰冰,甚至急躁易怒的态度,斯万自然感到痛苦;然而他并不知道他痛苦到什么程度,因为奥黛特对他冷淡是一天一天,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他只是在把她今天是怎样跟她开始又是怎样加以对比时才能测出这变化是何等之深。而这变化就是他那日日夜夜在折磨着他的深刻而隐密的创伤;当他一感到他的思想就要触及这个创伤时,他就赶紧把它扭转方向,免得过分痛苦。他只能泛泛地说“从前有个时期奥黛特是比现在更爱我的”,可是他从来想不出那个时候的一个具体图景。在他的工作室里有一个五斗柜,他尽量不去看它,出出进进宁可拐一个弯,因为在一只抽屉里藏着他第一次送她回家时她送给他的那支菊花,还有写着“您为什么不连您的心也丢在这里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不会让您收回去的”,以及“不管是在白天还是晚上几点钟,只要您需要我,随时给我打个招呼,我就奉陪”这些字样的信,同样,在他心里也有一个地方是他不让他的思想接近的,在必要时就来一大段拐弯抹角的道理来避免他的思想经过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对往日幸福日子的回忆。
可是有天晚上,当他到上流社会中去的时候,他这个煞费苦心的谨慎却破产了。
那是在圣德费尔特侯爵夫人家中,是那一年她请人去听将在她举办的义演上出场的音乐家演奏的一系列音乐会的最后一次。斯万本想以前各次全都去参加的,却一直下不了决心,直到穿衣准备去参加最后那次时,正好夏吕斯男爵来访,男爵说如果他陪他前往能使他不至过分厌倦,过分闷闷不乐的话,就愿意陪他上侯爵夫人家去一遭。斯万却说:
“跟您在一起,我多么高兴,您是想象不出来的。然而最使我高兴的还是您能上奥黛特家去一趟。您知道,您对她是能产生崇高的影响的。我想她今晚在上那位歇业的女裁缝家去以前是不会外出的,而您要是能陪她去,她是会高兴的。无论如何,您在这以前会在她家找着她,想法让她高兴,好好说服她。您要是能为明天安排点她喜欢的活动,咱们三个人一起参加,那就太好了。同时也设法探一探口风,看今年夏天能干点什么,看她有什么想法,想不想咱们三个人一起乘船旅行一番什么的。至于今晚吗,我不指望能见到她;如果她要我去,或者您能找到什么借口,您就打发人上圣德费尔特侯爵夫人家给我送个信,如果过了十二点,那就送到我家。
谢谢您为我费心,您知道我是多么爱您。”
男爵答应在把斯万送到圣德费尔特府门口以后就去看奥黛特。到了侯爵夫人的家,斯万心想有夏吕斯在拉贝鲁兹街陪着奥黛特,也就放心了,而对一切与奥黛特无关的东西,特别是对上流社会社交生活中的那些东西则索然乏味,还带着点儿忧伤,这倒使得这些东西具有了我们不再孜孜以求的事物,在它们本来面目下出现时的魅力。一下车,迎面就是女主人要在喜庆之日给客人看到的她们家生活概貌的第一场景,在这里,她们竭力保持服装与布景的原样,斯万看到巴尔扎克笔下的“老虎”①的后裔们,这些穿着制服的侍者,这些通常跟随主人外出散步的跟班,一个个穿靴戴帽,有的呆在公馆门前的大街上,有的呆在马厩跟前,就象排列在花圃门口的花匠一样,倒也挺有意思。他一向喜欢把活人跟博物馆里的肖像相比,现在这种比较更加经常,而且随时随地都在进行了:现在他已经脱离上流社会生活,这上流社会生活在他心头就仿佛成了一系列的组画。当他过去混迹上流社会时,他穿着大氅走进门厅,脱去大氅穿着燕尾服出去,从来也不知道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在这里呆的两分钟时间里脑子里或者还想着刚离开的那个晚会,或者想的是马上就要进去参加的那个庆典,今天则是第一次注意到那一群东零西散,服装华丽而无所事事,专门坐在板凳或衣柜上打盹儿的侍从怎样被他这位姗姗来迟的客人惊醒,挺起他们高贵的猎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