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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护人员放下电话。
“焦小玉同志,方书记批准你会见你叔叔。但我们还要征求焦鹏远的意见,看看他是不是愿意见你。如果他不同意,就不能见。这些是你准备带进去的苹果吗?”
“是”
“对不起,我们要检查一下。”
“请便。”
监护人员把苹果一个个放在阳光下照,检查是否有裂缝,是否在苹果里有夹着纸条一类的东西。他挑出一个苹果,用刀切开,然后吃了一口,味道正常。防止毒物随食品进入,是一项重要的检查内容。
监护人员笑了笑说:
“味道不错,日本富士。你等一等,我上楼问问他们,愿不愿见你。”
监护人员上楼去了,焦小玉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候。
沉寂的洋楼没有一丝生气。而以往,这里时时、处处是阳光和欢笑。她不知多少次带着尊崇而来,又不知多少次带着自豪离开。如今在楼上的某一间房里,还存放着她童年的玩具和读过的小人书、在叔叔监督下与东哥一齐动手钉做的小板凳。不久前,守着儿时的;田物她与东哥作过一场撕心裂肺的谈话。她是这座尊严楼房的一部分,分享着它的荣誉与权利。此刻,她又坐在这里,旧物仍在,只是本颜改。不久,这座楼要更换主人。焦家的辉煌永远成为过去,而正是她这双手摘下了焦家的光环。她觉得自己对叔叔、对东哥、对婶婶、对母亲、对父亲、对焦家的每一个人,犯下了背弃人伦的原罪,纵然用一生的泪水也洗不净这种负罪感。
焦小玉摸着又红又大的苹果,突然产生了对自己的厌恶。这是苹果吗?也许是扭向叔叔、扔向这座市委书记楼的手榴弹吧。既然我当初亲手拆了这座庙,亲手把东哥送进了监狱,亲手把叔叔拉下了马,那我此刻还来送什么苹果,还希望苹果能保证叔叔平安,这不是虚情假义又是什么?我怎么这么可耻!叔叔、婶婶、东哥,我可怜的东哥,我是爱你们,从心眼里爱你们呀!我从道义上背叛了你们,但在感情上并没有背叛你们呀!原谅我,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孩子吧!
监护人员的脚步声打断了焦小玉纷乱的思绪。
“对不起,焦小玉同志。我去问过了,他们不愿意见你。你请回去吧。”
“是叔叔不愿意见我,还是我婶?”
“你叔叔倒没说什么。你婶强烈反对,她说没你这门亲戚。方书记特别指示,如果焦鹏远夫妇不愿意见,你就不能进。我们要照顾他们的情绪。你还是回去吧。其实见了也没什么好,你反而说不清楚。你又是办案人,私下会见,是违反规定的。”
焦小玉突然发怒了。
“我才不在乎什么规定不规定,他是我叔叔,我是他侄女!过去,我从来不提焦书记是我叔叔。以后我偏要提,被罢了官的焦鹏远是我叔叔!逮捕入狱的焦东方是我哥哥!”
监护人员被焦小玉的突然暴怒一开始吓得不知所措,但很快镇静下来,他拍了桌子。
“焦小玉,你撒什么泼!你叔叔的问题严重性你心里清楚。你还想仗势撒野,没人吃你这一套。由此而引发的一切政治后果,你吃不了兜着走!你赶快离开,继续胡搅蛮缠,你就是妨碍执行公务,你要承担刑事责任厂
另一名上了岁数的监护人员温和地劝解道:
“走吧,走吧,姑娘。我们是为你好,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再说,人家又不愿意见你。你较这股劲,也没人领你的情。何必呢。”
焦小玉安静下来,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突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默默转身离开。
“站住。
监护人员指着桌子上的苹果筐,“把这个带走。”
焦小玉双手抱起苹果筐,觉得很沉,很沉。她感到自己成了一个弃婴;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失去了精神家园的漂泊者;她不知向何处去,也没有人等她前往。真理与正义犹如玻璃幕墙,它只反射光线,但并不产生热量,摸上去光滑而冰冷。此刻,亲情成了她的遥不可及的天边的云,越飘离她越远。
她走出院门,脚想尽快逃离她亲手摧毁的这个城堡,心却把她留在原地,怔怔地发呆。她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灵魂似乎抛开了她的躯壳,去追天边的云去了。从她身边驶入大院的五辆奥迪把她的灵魂又拉回她的躯壳。车队让她骤然明白,对焦鹏远的隔离审查开始了。用不了多久,叔叔就将被从市委书记楼带走,并且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个院子。
她仍仁立原地,但不再发呆,身体本能地微微震颤,她要等着见叔叔一面。
十五分钟后,亮着红色警灯的头车驶出院门,里面是两名武警军官。第二辆车缓缓驶出,焦小玉发现车里是陌生的面孔,没有本市的干部。第三辆车驶出来了,直觉告诉焦小玉,她的叔叔就在这辆车里。
焦小玉猛然扑向车门。车速很慢,迅即刹住了车。第一辆、第二辆车也刹住了车,从车上跳下几个人,一瞬间把焦小玉围住。
第三辆奥迪车的自动窗摇下,坐在后排的焦鹏远对押解人员摆摆手说:“不要慌,她是我侄女,反贪局的焦小玉。她是想见我一面。”
原来准备把焦小玉推开的武警军官停住了手。犯了错误的首长在军人的眼里还是首长,他的话还是有权威的。
焦小玉抓起一个苹果,塞进车窗,焦急地说:
“叔叔,平安,特好吃。”
情急之中,焦小玉的潜意识挤走了她的意识,苹果象征的平安让她把苹果说成了平安。
焦鹏远接过苹果,晴晴地笑了一阵。
“小玉呀,要是苹果就是平安,那还要那么多保险公司有什么用,全民都种苹果树不就行了。”
“叔叔,叔叔,您恨我吗?我对不起您呀!”
“傻孩子,我怎么会恨你呢。你不要内疚,你对得起党,这才是根本。你婶老了,身体不好,方便的时候你过来照料照料她。她脾气不好,你也不要怪她。你回去吧,不要影响他们执行公务。开车。”
车窗摇上,焦鹏远在车里冲焦小玉招了招手。五辆车一出大门,就提速上了大路。
这时,泪珠涌出了焦小玉的眼睛。她的手一松,十几个大苹果滚落到地上。
奥迪车内,焦鹏远对坐在他身边的中纪委副书记冯明光像老朋友聊天似地说:
“老冯,你们给我安排的地方,有没有乒乓球案子呀?”
“有。老焦,那个地方可以说应有尽有,你会感到非常方便的,肯定符合你的心愿。自然环境也很好,称得起别有洞天。”
“那我就没有别的要求了。老冯,你想得很周到,谢谢。老冯,无官一身轻,这话还真不假,我再也不用为这个城市操心了。过去,哪样不亲自过问一下都不放心,连修路挪一棵古树,我也得往现场跑一趟,恐怕他们把树挪死了。现在没了我,这个城市不是挺好吗,运转正常。是哟,地球离开了谁都照样转动。”
轿车在沉默中疾驶。冯明光看了焦鹏远一眼,才发现他已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
开车的是焦鹏远的原司机。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给焦鹏远开车了。冯明光要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好给焦鹏远盖上。司机头也不回地说:
“不用盖,你动,他会醒的。这是他的老习惯了。他平时缺觉,一跑远道,开不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等他醒了的时候,车里发生什么事他又全知道。有点邪J刀L。”
“好好开你的车。”焦鹏远没有睁开眼睛,身体随车微微摇晃,仿佛仍处在睡眠状态,似乎轻声说话并不影响他入睡,“以后你给我开车的机会不多了。老冯,我突然想起七二年被意外从五七干校召回,参加林彪专案组的一件小事。林彪的司机对我说,林副统帅经常失眠,躺在床上睡不着,就让司机半夜三更拉他出去转车。专走那些坑坑洼洼的路,有时干脆把车开进冻得邦硬的农田,横着在田梗上跳着走。林彪的身体在车里左摇右晃,裹着件军大农,这样却睡着了。司机见林彪睡着,就把车停下,后面跟着的警卫车就地警卫。林彪的车就这么停在野外,停在农田里;一停四五个小时。我当时听了这件事,仅仅是觉得林彪毛病太多,他又怕水声又怕亮光,不颠他还睡不着。现在猛地想起来,还真受感动。他这是战争条件下养成的生活习惯,在当上副统帅的和平时期也还是改不了。老冯,以后我是不会整天东跑西颠,忙着下基层了。车也用不着了。那你怎么解决我的失眠问题呀?车是我的腿,但它也是我的床……床没了……
焦鹏远又睡着了,两只手轻轻握住大苹果。
焦小玉大闹市委书记楼的事情第二天就传遍了市委,尤其是在检察院更是议论纷纷。有人说她妨碍执行公务;有人说她是又想当大义灭亲的英雄,又想当贞节孝女,跟又想当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差不多;还有人说她是两面间谍,先充当了焦鹏远在反贪局的间谍,后又充当了反贪局在焦家的间谍;有的话更难听,干脆骂她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方浩把周森林、陈虎叫到他的办公室,研究解决焦小玉问题的办法。
周森林一愁莫展地说:
“现在机关里说焦小玉什么坏话的都有。好像应该隔离审查的不是叔叔,倒是侄女。起诉科一位副科长半开玩笑半认真他说什么焦小玉说到底是个污点证人,她同样是既得利益集团的重要成员。我把这个副科长狠狠克了一顿。”
陈虎挽着脸上的刀疤说:
‘俄听到一种更离奇的说法。说是方书记专门安排焦小玉到焦家大闹天宫,目的是配合对焦书记的隔离审查,有意羞辱焦书记,摧毁他的精神防线。荒唐到恶意中伤的程度。我看他们是有意利用焦小玉这件事,把水搅浑。”
“小玉成了我的替罪羊了。”方浩用开水服下两片药,“市委某些中高级干部对我不满,又不便明说,就拿焦小玉当炮弹,目的是把我这个忘恩负义的野心家轰倒、炸平。对这些同志的脑筋转弯,要给他们一些时间。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他们对焦书记有感情,这是很正常的。你我对焦书记就没感情?我看也是很深的。焦书记作为党的一名高级干部,能与一般干部打成一片,交了不少工人、农民、个体商贩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