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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德威陈虎又看第二封信。妈妈:
姐姐要她小时候在咱家的照片,我见过有几张。你赶快寄来。
回信时千万告诉我吴爱坤的生父是谁。我让她把我办出国,不抓住她的把柄,光说好话没用。我记得在家时你说过,她生父在咱村插队,后来回城了。不知怎么当上大官。求你把他的名字告诉我。我知道了也不会乱说,不过是让她乖乖给我办事。
随信寄去吴爱坤在美国的照片和我与她的合影,是我从她的像册偷拿下来的。妈妈,你没想到当年的小野种如今这么风光吧。
侯德成
陈虎把信装进公文包。心里不禁感慨万千,谁能想到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山村,会飞出一只道游全球商海的金凤凰呢,但金凤凰已经不认她出生的老窝了。是什么力量改变了这个山村小姑娘的命运?如果没有外部强大力量的介入,这个小姑娘充其量不过是位小康人家的农村主妇。
村委会主任带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回来。她被看一件老羊皮祆,身子板根结实。
“陈同志,”村委会主任扶老太太上了炕,“她是于锦秀的姨,对老事比我门清。”
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抽起大长烟袋杆。
“老大妈。我向您打听个事。这屋的于锦秀好好的怎么上吊了呢?”
“好啥?锦秀就一个儿,不争气。前些天,来了个男人,他说是德威一块儿跑买卖的朋友。他跟锦秀说,德威惹祸,让人家开枪打死。那人还带来了照片,德威让人打死的照片。当天夜里,锦秀就在房梁上吊死。天擦亮才让她老头子看见。松开绳,人早冰凉了。”
“老大妈,您怎么知道于锦秀是由于她儿子死,她才自杀呢?”
“晚上,锦秀到我家串门,说了这件事。她说活到头了。我还劝她几句。”
‘老大妈,听说于锦秀原来还有个闺女,您见过这闺女吗?”
“是个野种。小时候被人接到城里去,再也没回来过。”
陈虎拿出小女孩与青年的合影,让老太太看。
“大妈,您老看看于锦秀的闺女是照片上这个小女孩吗?”
老太太看看照片,又看看陈虎。
“照片怎么跑到你那儿去了?锦秀没事就看这个照片,看了哭,哭了看的。连我也不知看了多少遍。这小丫就是那个野种。”
“您干吗叫她野种?她没爸爸产
“锦秀没出嫁,就生出这个丫头,她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连德威都骂他娘,还动手打呢。再加上锦秀她爹的成分是地主,为这个野种她没少挨斗。大会小会批了她好几年,非让她交待出谁是小丫的爸爸。她死活没说。那阵子,村里来了几十个知青,有一个就是小丫的爸爸。到底是谁,谁也不知道。斗她的时候,知青挨个儿上去抽她的嘴巴,骂她是地生婴。知青挨个都上去打她,一个也没拉,下手都够狠。原以为这一打,锦秀就招了,没想到她还是不说。到现在,锦秀也不说谁是小孩她爸。”
“大妈,站在小丫旁边这个人是谁呀?”
“忘了他叫什么了,也是插队的一个。”
“是他把小丫领走的吗?”
“不是他。他先来了一趟,说代表知青来看着贫下中农,就走了。后来把小丫接走的我记得是两个女兵,说让小丫参军,当杂技演员。就这么走了,再也没回来。”
“侯德威这个人怎么样?”
“他?他爹什么样他就什么样。他爹是个二流子,有钱就赌。他从小就是个坏种,什么事缺德他干什么事。锦秀没少挨他打。儿子打亲娘,这就是头畜生。要我看,畜生死了更干净。没想到锦秀没想开呀。”
陈虎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就站起来说:
“老大妈,麻烦您大冷天辛苦一趟。我送您回家吧。”
村委会主任忙说:
“不用了。我去送。”
老太太下了炕。
“你们谁也别送。几步道。”
老太太出了屋,走起路来脚步坚实。陈虎和村委会主任送老太太出了院门。
“于锦秀上吊的绳子在哪里?”陈虎问。
“在村委会。我给你拿去。”
“我们一块去拿吧。绳子保持了原样没有?”
“老侯头用镰刀割断的,别的都没动。”
“我拍几张照片,然后咱们去取绳子。”
陈虎从于锦秀上吊的房梁开始,把一明两暗的三间屋每个细部用尼康FS相机拍照,院子、院门,也拍了照。最后在与小女孩与青年拍照的地方又拍了几张环境照片。
陈虎觉得已经逼近了真相的边缘,但还必须进一步解开吴爱坤生父的身份。他对村长说,能不能找到一个对当年插队知青比较了解情况,而这个人又与侯德威的母亲来往比较密切的人。
村长想想后说,倒是有这么一个女人,她叫侯如月,当年与插队的一个知青结了婚。知青为了返城,与她离了婚。但侯如月已经不住在本村,嫁到了县城,听说在县供销合作社工作。
陈虎与村长告别,搭车前往县城。
在县供销合作社,陈虎找到了候如月。她是个俊俏的女人,玲珑娇小,根本不像是农村妇女。虽然已年近五十,但看上去要年轻许多。
陈虎说明了来意,出示了证件。
“于锦秀上吊了?”候如月惊叹一声,“她的命太苦啦!”
“候如月同志,我想了解一些于锦秀与一个插队知青恋爱,并生下一个小女孩的详情。你对于锦秀比较了解,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候如月坐了下来。
“好吧。如果锦秀不上吊,我是不会说的。她死了,应该替她讨还公道。我和于锦秀从小在一个村长大,家庭出身都不好,她爸是地主,我爸是富农,我俩同病相怜,就成了知心朋友。在文化大革命的时期,我和锦秀穿了件花衣服,读了本什么书,都是村里阶级斗争的新动向,简直就不让人喘气。自打村里来了几十个插队知青后,村里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了。我公开交了个知青,叫史唤成,后来和小史结了婚。小史后来为了返城,把我一脚踢开。我并不恨他,什么也没有比白城重要。锦秀也交了个知青,一开始我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他叫纪涛,是知青团支部书记。但他们一直没敢公开,团支部书记与地主女儿谈恋爱,是立场问题呀,何况纪涛的父亲是高干呢!锦秀大了肚子,村里谈论起来,说她勾引插队知青,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没少开她的批斗会,非让她说出孩子是谁的。一直到她把孩子生下来,是个丫头,她也没说出是谁的孩子。村革命委员会和知青团支部对于锦秀的顽抗忍无可忍,召开了一次独出心裁的批斗会……”
全村男女老幼和插队知青在小学校的操场上集合。在“打倒地主阶级孝子贤孙于锦秀”的口号声中,于锦秀被两名背枪的民兵押到土台上。一个女民兵怀里抱着个摇篮,摇篮里面是个还没出满月的小丫头,她哇哇地哭。女民兵把摇篮摆在于锦秀的脚下。
村支书候武魁主持批斗会。三结合后他当上了村革命委员会主任。
侯武魁先带领大家高声朗读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毛主席语录后说:
“于锦秀,她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她勾引知青,与无产阶级争夺接班人。今天,非让她交待出她勾引了谁!和准生出了这个地主阶级又一代孝子贤孙!摇篮里的这个丫头,是地主阶级的接班人!于锦秀,竖起你的狗耳朵听着,于锦秀不投降,就叫她灭亡!你交待,你勾引了哪个知青?”
于锦秀的腰被压弯成九十度,但她沉默不语。
“你不交待没关系!知青强烈要求,狠狠打击于锦秀的反动气焰,与地主阶级划清阵线。现在,由革命小将轮流上台,用实际行动与地主阶级划清界线!于锦秀,你只要说出你勾引的知青姓名,就对你从宽处理。开始!”
“打倒于锦秀!”
“打倒于锦秀!”
“誓死保卫毛主席!”
在口号声中,知青们走到于锦秀身边,有的抽打她的嘴巴,有的踢她的腿。
侯如月看到纪涛走到于锦秀身边,左右开弓抽打她的脸。鲜血从于锦秀的鼻孔和嘴角往下流。
纪涛朝摇篮里的婴儿吐了口痰。孩子的哭声更大了。
候如月气愤得掉下眼泪,但她没有站起来大声说:纪涛,你就是那个知青。她把话咽了回去。
纪涛举着毛主席语录呼喊:“打倒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于锦秀!”
于锦秀抬头看了纪涛一眼,又垂下了头。
于锦秀昏倒了,批斗会不得不结束。晚上,我去锦秀家看她。孩子发烧,她的脸肿得像个馒头,也发着烧。但还要照看没出满月的病孩子。
“锦秀,你干脆把纪涛那个没良心的东西供出来得啦!替他瞒着,你受多大的罪。我在下面看得清清楚楚,他打你最狠,还冲孩子吐痰,那是他的骨肉呀厂
“我不能毁了纪涛。他打我,也是出于无奈。”
“你不把他供出来,我去说。反正你不能再替他受罪了!”
于锦秀泪流满面地拉住侯如月的手说:
“好妹妹,你千万不能说出去。你要说出去,我抱着孩子跳河!这事要说出去,纪涛这辈子就完了。他要去上工农兵大学了,我不能毁了他。好妹妹,你要答应我,把这件事永远烂死在肚子里。”
“我答应了于锦秀,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三个月后,纪涛回城上大学。她坦然接受了这个现实,没有去找纪涛。纪涛也没有找她辞行。我气不过,在纪涛走的前一天,我抱着锦秀那个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的野种,在地头拦住了纪涛……”
“纪涛,听说你明天就走?”
“是呀,如月。也许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咦,你抱的是谁的孩子?”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