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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旺上前线了,日本人的炸弹象下雨般地落了下来,那些在街头打斗中异常凶猛的弟兄一个个地倒下了,被炸得尸骨无存!,阿旺在冲进工事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守了两天,四行仓库的外围已经被占领,只有四行仓库象是个骄傲的巨人般,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护卫着身后的上海!
正规军的长官都夸奖阿旺,真是个当兵的好材料,死战不退,沉着机灵!
阿旺知道,自己怕得要命,好几次都差点扭头就跑,可身后就是上海,是水仙,自己不能跑!
日本人的坦克上来了,象个会爬的大甲鱼,短短的炮口喷吐着火焰,很快就要冲到仓库面前了!
不能让它冲过去,水仙会害怕的,她说过的,最怕这些乌龟甲鱼什么的,这么大一只,还不把水仙的魂吓掉啊?
阿旺抱着炸药包冲了过去,甲鱼上的机枪很快把阿旺的腿打断了,阿旺就爬,拼命爬
不能让它过去,水仙会害怕的!不能让他过去
阿旺死了,尸骨无存,那甲鱼也瘫了,水仙不用害怕了!
杜老板有情有义,把水仙从书寓里赎了出来,还给水仙买了套小房子!
日本人进了上海,杜老板也远走香港避祸,可水仙反倒滋润地每天看戏跳舞,招蜂引蝶,没多久就成了上海临时维持委员会会长的外室,江湖上的兄弟都说阿旺不值!
水仙不但写得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更能做得一手好菜!
不少的日本军官都慕名前往,时间长了,连驻上海日军司令部的人都知道了水仙的美名,成了水仙的座上客!
周末,又来了不少的日本军官,一共九个人,刚好一桌客人,点名要喝水仙做的佛手汤!
汤上来了,大家都没客气,不到十分钟,所有喝过汤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瘫在了桌子旁。
水仙起身,净手,从床下的暗格里掏出半把残破的斧头,那是阿旺的,阿旺只留下了这些!
第二天,去水仙的寓所接军官的人赫然发现,八个日本人和维持会会长都跪在水仙的床边,脖子都被豁开了,血流了一地!
水仙全身新娘打扮,盖着大红盖头躺在鸳鸯戏水的薄被里,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口子,抱着半把三角斧头,已经断气多时了。
外篇 闺女
靠山镇的黄老憨有钱,真有钱!
开春上山寻棒槌,秋天下套逮狍子,就是啥也没有的冬天,黄老憨从冻硬的冰面上钻个窟窿,照样捞上鲜活的大鱼,在镇上的大户人家,可以卖个好价钱的!
黄老憨只有三十多岁,正当年的汉子,可他实在是太埋汰,也太吝啬,身上的夹袄穿了这些年了,里里外外脏破得连叫花子都不要,可他还是每天都穿着,甚至舍不得拿出来补补,他舍不得缝穷的那三个大子儿。
头发也脏得结成了疙瘩,远远看去咋看都象是顶豁了檐的帽子,一年就剃一次,那镇上的剃头挑子见他都怕,每次洗头没三大盆水都化不开他那头发,那第一盆水搁地上,只要不细看还以为是烧锅的沥青呢!
也说不上个媳妇,前年好容易找了个关里来要饭的寡妇,可人家进了他那狗窝,见了他就一句话,宁愿要饭也不敢跟他过日子!想想也是,那锅里的包谷大馇子粥也不知道撩了几天了,都泛出一股子酸味了,可黄老憨还是照喝不误!跟他过日子?那还不如饿死呢!
就这样,老汉的绰号是赖在他身上了!
小镇的东头,有个炮楼,里面的关东军经常在镇东头的大场院上操练,明晃晃的刺刀映照着太阳,闪得人眼晕,粗大嗓子的嚎叫嗷嗷的,活象是老林子里面的狼,让人听了糁得慌!
镇上人都不愿意看见这些关东军,好好的在你们日本国呆着就完了,干吗大老远的跑这来吆喝啊?咱又没请你来!
几年日子就这么过去了,从日本国又来了不少的日本兵,还有日本娘们,穿得希奇古怪地满镇子溜达,给炮楼里的日本人买吃买喝,还跳舞给日本兵看!
日本人开始在山边上挖洞,原来只有二百多步深的小山洞给掏成了个大洞,从山外边拉进来一车车的洋灰,还有钢管什么的,镇上的男人都被强拉去修洞了,连镇长家的二少爷都没放过。
那洞子修得邪乎,大洞套着小洞,上边下边全安上机关炮(东北人把机关枪叫机关炮),山顶上还挖出了好几个带房顶的平台,安上了几个黑黑黝黝的大家伙,听镇长家二少爷说,那叫山炮,一个炸子出去,能干死好几十人!
洞子还没修好,好象是八月十五吧,日本人跟疯了似的又哭又叫,不少日本人拿着步枪朝自己的脑门上搂火,把那光溜溜的脑袋打成个漏眼的血葫芦。
炮楼里剩下的那些关东军在八月十八把镇子上所有的男女老少集中在炮楼前的场院里,大狼狗、机关炮围着,还有那些明晃晃的刺刀!
关东军的机关炮开始突突了,一千多口子人都象炸了营似的往外跑,可再跑能跑得过大狼狗,跑得过机关炮的炮子?
黄老憨不跑,他耳朵被机关炮的炮子打飞了半边,糊了一脸的血,可黄老憨不跑,就是熊瞎子都知道装死,黄老憨不会?
压在黄老憨身上的是镇长家二少爷,白白净净的脸被打飞了一半,脑浆混着血淌在黄老憨的脖领子里,粘呼呼热辣辣的。
眯缝着眼睛,黄老憨看着一个拿东洋刀的吆喝着让那些关东军朝自己的脑门上搂火,等人都死光了,那拿着东洋刀的一溜烟地撒丫子跑了,手里的东洋刀扔了老远,落在炮楼旁边的污水坑里,连个响都没听见就沉了下去!
一千多口子人,就剩下二十来个装死的和重伤的,哆嗦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提溜着嗓子呼喊自己的亲人在尸堆里徘徊,黄老憨寻思着阴曹地府也就是这样了吧?
炮楼子里的日本娘们也死净了,一个个的穿得整整齐齐,嘴里吐着白沫躺了一地。
镇南边刘家老三在炮楼子里找到了孩子,一个女骇,穿得满干净的,嘴边还搁着一颗药丸子,孩子早哭哑巴了,光知道张着嘴,嗓子眼里嘶嘶地响着,可就是没声。
刘家老三举起孩子就要摔,黄老憨死活不让,他爹是畜生,可孩子不是,毛孩子一个,她知道什么呀?
黄老憨养活了这孩子,没有哪家的媳妇愿意给这孩子喂一口奶,大柱家的更是敞着怀,把鼓涨涨的奶子捧在手上,把奶水挤到了猪圈里。黄老憨不说啥,大柱家一家八口,就剩下了娘们,孩子也没了,那也是个奶娃子!
十冬腊月的天气,黄老憨为了给这孩子熬口鱼汤,坐在冰面上等了一天才打上条鱼,仔细熬好了汤,一勺勺地喂到孩子嘴里。
晒的人流油的大热天,孩子得了绞肠痧,黄老憨一个人钻进老林子里寻草药,八两的棒槌吃下去三支,孩子的小命才保住!
孩子大了,也懂事了,镇子里的孩子叫她小日本娘们,孩子就哭,就闹。
刘家老三进日本人修的洞子里寻洋落,见着好几千个铁皮桶子,刘家老三撬开一个,刘家老三尝了尝,里面的东西不象油,也不象酒!
刘家老三是爬回镇子上的,浑身都是大水疱子,一两天就烂死了。
镇子上的人要找孩子偿命,那是她爹留下的祸害,黄老憨连夜带着孩子逃,随身只带上了给孩子熬面糊的半口袋白面,攒了二十年的大洋顾不上拿了,埋在镇西边的破碾坊下,那是打算回关里买地买房子养老的。
流浪了两个月,黄老憨要饭,有的时候没要着吃的,黄老憨就趴在河沟边上灌一肚子凉水,那白面咋也舍不得动,孩子娇贵,大人总比孩子能熬啊!
赶上了解放了,找了个碾坊的活计,总算安下家了。孩子也上学了,教书的先生给起了个大号,从老憨的姓,叫玉枝。黄老憨高兴坏了,奔四十的人了,有了个闺女,叫玉枝,姓黄,姓黄啊!
碾坊的活计累,大小伙子都累得半夜直叫唤,可黄老憨乐,那活计一天有八毛钱,攒下来够玉枝念大学了!那可比给玉枝起大号的先生还有学问啊!
区长来碾坊找黄老憨,说玉枝的亲爹来寻玉枝了,黄老憨一把推了区长一个大跟头,那关东军还敢来?那还不被那些遭他们祸害的人给撕了啊?
区长说现在和平了,和日本人友好了,咱要大度点,别老娘们似的磨不开!
黄老憨磨唧了大半天,还是答应让玉枝见见她亲爹,不管咋说,人毕竟是爹妈生的啊!
玉枝大了,上大学了,长得也水灵,听说自己还有个亲爹,张着嘴愣怔了好久,换上身衣裳就跟区长走了!
玉枝回来了,手里多了个小匣子,还多了条金链子,见着黄老憨,张嘴叫爹的时候就多了一种别扭。
玉枝的亲爹要带玉枝回日本去,黄老憨打死都不让,丫头是自己的心头肉啊,说剜就剜啊?
架不住区长的忽悠,黄老憨答应让玉枝自己选,黄老憨知道,玉枝向着自己呢,咋也不会去日本跟她亲爹的,那亲爹为玉枝干啥了啊?给玉枝换过尿布吗?会熬玉枝爱喝的鲜鱼汤吗?
三头两面,玉枝张嘴说跟她亲爹去日本,黄老憨惊了,愣怔在那软忽忽的椅子上,人也软忽忽的,心直往下坠!
玉枝走了,那关东军留下一沓票子,可那票子能换个闺女?
眼见着玉枝上了小车,黄老憨直着嗓子喊出一句:“闺女小时候病了,三支八两老参救的命!这票子不值三支八两老参啊!!!不值啊!!!”
喊着喊着,一口血就喷出来,把区长吓的脸色苍白,连拖带拉地把黄老憨送进了医院。
黄老憨蔫了,从玉枝走了就蔫了!碾坊的活计干不了了,区长让他去区政府烧锅炉,算是养活他个废人。
再过几年,锅炉也烧不动了,就让他去看大门,咋都让他有口饭吃,有个住的地方。
听说有个日本人要来投资,区政府都动起来了,老区长都退休了,也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