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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一个人跃上马背,马倏地悬起前蹄。早晨雾大,看不出他是谁,却能
感觉到他对马背的冲击,感觉出他瞬问的爆发力。当他驱马走近吴府时,看清了,
原来是张抱丁,一个十六岁的大孩子。
张抱丁在吴府前下马,一下子矮了。这小子没爹没娘,个头儿没蹿起来,脸模
子没长开,一副歪瓜裂枣样儿。太阳出来后,张抱r 仰躺在吴府石台上,把双手枕
在脑后,露出一抹脏肚皮,一条腿搭在石狮墩上,另一只脚伸进狮嘴里,拨弄活石
球玩儿,哐啷、哐啷……
听见马蹄声,张抱丁一个鹞子翻身,跳下石阶,迎客——吴府的世家旧好,民
国革命党人,蒙民大队骑士,巡回法庭法官,县教育局执行委员,北上旅蒙商,形
迹可疑的江湖好汉们,在辽西和内蒙问的跨省官道上,来来往往。他们一拨马头,
便拐下官道,奔吴府打尖儿。张抱丁一搭眼就知道,马跑的近道远道,跑得急不急。
狂奔一夜的马,腿肿了,冷不丁停下,疼得蹙起眉头。但蒙古马天性骄傲,主人身
份高贵,它就更自尊。到地儿了,主人下来,它昂首挺胸,站得纹丝不动,俨然一
尊雕塑。这节骨眼儿,马腿急剧淤血,紫青斑斑,弄不好落下残疾,真是死要面子
活受罪! 张抱丁心疼得嘶嘶呵呵,急慌慌扯过缰绳,遛起来。直到马落汗了,心火
消退,张抱丁才将马牵进吴府偏门,交给马夫饮水,喂料,梳洗。
王府官衙,侯门深院,也没见过这种排场,在大门前养名小厮,专给客人遛马,
客人觉得脸上有光。
何况这小厮眼疾手快,人见人爱,都叫好! 吴府也就认可了。
但张抱丁是吴府大门外的人。
张抱丁有骑马癖,却没有自己的马,就借马骑。
大牲畜是庄户人的身家性命,主人宁愿给你当牛做马,也不肯把自家的马借给
你。张抱丁把这个邪劲,拧过来了! 张抱丁跟吴府马号,借一撮子杂豆,借一撮子
包米粒。马夫以为张抱丁给自个儿供嘴,给他装满一袋子。张抱丁提提裤子,把粮
袋背上肩,扔下句话:“秋后还。”
马夫伸长脖子,眼睛撵着他的后背说:“你屑长的垅没有一根,还个鸡巴! ”
张抱丁背着杂粮,撅哒撅哒来到呼雨家。呼家开茶馆,前店后院。张抱丁从后
门进去,把粮袋背进院。
呼雨说:“这不是吴府。你走错门了吧? ”
张抱丁撑开口袋,说:“过来,瞅瞅。”
呼雨伸长脖子瞧。
张抱丁抖搂口袋:“白色的是包米,黄色的是大豆。”
呼雨摸摸后脖梗儿,笑。
“喂草长膘,喂料长劲儿,喂水长精神。”张抱丁拎起粮袋,将料哗哗倒进槽
里。
呼雨手忙脚乱:“够了,够了。”
张抱丁将粮袋倒了个底朝天。马拱上来,眼皮麻搭,耳朵扑扇,咯嘣咯嘣咬,
吃得贼香。
呼雨用眼睛溜张抱丁,心里奇怪,邪了?!张抱丁说:“桶呢,我去打水。”
“我打我打。”
呼雨拎来一桶水。
张抱丁说:“这水,不行。”
“好水。”
张抱丁断然道:“人喝凑合,饮马不行。”
呼雨懵懂了。
张抱丁说:“饮好水,饮透,毛细孔张开,毛皮光溜水滑,马才精神。”
呼雨说:“刚提上来的井水。”
“知道,我眼瞅你撅屁股猫腰,摇辘轳把儿拽t 来的。”
呼雨巴结道:“你有眼力! 我没唬你吧? ”
这时候,如果进来个外乡人,准以为张抱丁是马主。“饮河水,河水活。”张
抱丁说。
呼雨哑然失笑,总不能跑出几十里地,去舀一桶河水回来饮马吧7 .张抱
丁说:“我带它去绕阳河。”
呼雨转过磨儿了! 吃人家的嘴短:“你,你……”
张抱丁理直气壮地把马牵走了。
连有面子的呼雨,都把马借给张抱丁了。张抱丁借左邻有舍的马,借前街、腰
街、后街人家的马。你不借给他马,张抱丁就会骑在别人的马上,在你家门前耀武
扬威地兜圈子,夸沓夸沓,夸沓夸沓,像鬼打墙。
闹得男女老少心神不宁,悄悄响咕:人家能借.咱家为啥不能借? 他不种地不
扣车,不就是借半天一晌.兜几圈吗? 心一软,便会想起这小子的好处。张抱_=厂
是热肠子,谁家遭逢红白事,谁家盖房起院掏井,谁家从内蒙来了亲戚,从县城、
市里来了客,张抱丁准给各家各户送信:咱看看去呀,帮帮手,热闹热闹。去的人
多,主人家才有人缘。张抱丁好张罗,爱揽事,东奔两窜,总不能叫他“起旱”吧。
乡下老话,不骑马,不坐车,光脚走道叫“起旱”。想剁这儿,再抠门的人家,也
得硬着头皮,推开院¨,把马给这小子牵出去。
一晃,张抱丁二十岁了。一个骑在马上的人,视野开阔,心气高傲,看别人比
自已矮半截。张抱丁经吴府举荐,当上乡公所所长。张抱丁是骑在马上的乡村政客
了。
乡公所原来是吴府当铺,兵荒马乱年月,散兵游勇们来当枪,当军刀,当从死
人身上扒下的血衣、军靴,你敢收吗?!你不收,你敢不给钱吗? 吴府开当铺,是替
本乡人缓急救难的,反倒成了火药桶。吴府主人吴长安,吩咐把铺子撤掉,借给乡
公所。张抱丁埘自己的“官邸”挺满意。乡公所成了张抱丁的家。
早晨,张抱丁推开后,院落不大,自成天地。临街人家看重后院,这里有两畦
菜圃,五棵枣树,甬路被踩得铁亮。泥院墙草须漫出来,像披蓑衣的老人,守卫着
后院。张抱丁迈卜井台,开当铺时,漂洗布料旧件,年深月久,将青石台浸得颜色
浑花,阳光一照,像五彩石。张抱丁义开脚,摇辘轳,把桶放下去。灶房缸里有水,
张抱丁嫌隔夜水温咕嘟的,闷气。张抱丁捧起瓦凉清腥的井水,洗脸,洗手,洗脖
子。洗完,张抱丁回屋,他不像别人,盘腿坐在炕桌前吃饭,他在灶间吃。饭、菜
一锅熟,锅底炖土豆,锅壁贴大饼子,蒸气窜圆后,掀开厚木锅盖,人就裹在白气
里了。张抱丁像鸡一样,蹲在锅台上,锅台窄,两只后脚掌悬空。他揭下一个大饼
子,弹弹金黄嘎巴儿,巴儿响,一口咬下去。他捡起筷子,筷子是枣树枝削成的,
比别人家的筷子长一倍。张抱丁不用碗,锅就是碗,把筷子探进锅底,戳起半拉土
豆,一仰脖儿,掉进嘴了。张抱丁吃得俯仰自如! 早饭后,张抱丁走出乡公所,去
征调一匹马。张抱丁骑上马,分派出工的人家,给官道填土铺沙。张抱丁骑上马,
去北山,察看昨夜有没有人偷伐林子。
张抱丁骑上马,在吴府大院外巡视,防逾墙越院的贼。辽西边地人,既有内地
汉人的狡诈,受蒙古高原雄风吹拂,又蛮勇刚烈,讼事不少。张抱丁骑上马,传讯
原告、被告一干证人。张抱丁忙屁了。张抱丁的屁股被马背磨出茧子了! 被征调最
多的,是呼雨那匹马。它浑身乌黑,四蹄雪白,有洁癖。它讨厌张抱丁身上的其他
劣马味儿,更厌恶张抱丁嘴损。张抱r 骑上它,就得意洋洋,唠叨个不停:“前世
作孽,现世遭罪呀! 你是谁? 泼皮无赖,忤逆不孝,反正不是个好东西! 这世托生
成马,被我骑,你前世欠我的太多了! ”张抱丁越说心情越好.呵呵笑起来。
说是说,张抱丁是天底下第一爱惜马的好家伙。
去南山巡视,下大坡时,本该把缰绳勒过马口,扯紧缰绳,马嘴肉芽嫩,怕疼,
高昂起头,骑者才能坐平稳。张抱丁舍不得勒马,马扎头向下出溜,后臀撅起,急
颠乱耸。张抱丁一抬头,看见对面山崖上站只山羊,瘦骨嶙峋,胡须飘拂。山羊脚
下,是百丈深渊。张抱丁一惊,缰绳松了,马前蹄一滑,“扑通”跪倒,张抱丁从
马背上倒栽下去,骨碌骨碌往下滚,“咚”,脑袋撞在山石上,那声音,像熟瓜被
砸得稀烂。张抱丁一动不动,眼神定住。
马一挣,站起来,走到张抱丁跟前,嗅他。张抱丁仰面朝天,气息奄奄。马用
嘴拱他,张抱丁不动弹。马犹豫一会儿,调转头,要上坡,回家。张抱丁忽然醒了,
抬起上身,用双手薅住马尾巴。马吓得一尥蹄子! 张抱丁一声惨叫,抱住下身,疼
得昏死过去! 张抱丁清醒过来后,看见羊倌俯身瞅他。羊倌问:“你咋的了? ”
张抱丁下身肿痛,裤子湿透了。他不能告诉一个羊倌,他居然被马踢了。
羊倌说:“我从崖上下来时,就见你躺着。”
张抱丁脸色煞白,缓上口气,说:“我是躺着。”
羊倌说:“我寻思你睡着了。”
“我是睡着了。”
“大上午的,咋犯困? ”
“昨晚我在吴府,和吴长安老先生审账本。我们俩商量,县里、旗里来收税,
咋对付他们。”
“哎哎,你操心大了! ”羊倌明明看见,昨晚张抱丁在呼家泡茶馆。“那你就
睡吧。”羊倌扭身要走。
张抱丁急忙招呼:“扶我起来。”
羊倌搀扶起张抱丁,说:“架子真大! 我背你? ”
张抱丁摇摇头,把死疼咽进肚里,龇牙咧嘴,猫腰弓背地向坡上爬去。
第二天早晨,张抱丁发现有异象。以前:天刚亮,他准被尿涨醒,鸡巴挺起来,
硬得邦邦的。今天小肚子憋涨,要撒尿,鸡巴却软耷耷。张抱r 连裤带都没系,来
到后院,对着菜圃撒尿,使劲撒,尿流出奇的细。回到屋里,张抱丁坐在炕上,摆
弄鸡巴,咋也硬不起来。张抱丁心凉了,冷汗吧嗒吧嗒掉,蓦地,像鬼嗥一样哭起
来! 他怕被人听见,把头扎进被窝,他还是怕被别人听见,用嘴咬住褥子,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棉被汹涌,褥子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