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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们各自独立,因为他们无法合一,才会强烈地彼此吸引。在空中挥舞挣扎哭喊受伤,然后以强大的力量相拥。渴望想去的世界,眼睛睁开无数次。
时间与生命又短又有限,而且希望太远让人感到焦虑。可是——
「……真的该睡了。」
逐渐成长为大人。
往前迈进、留下痕迹的时光不会回头,现在逐渐变成过去。
大河用指尖触摸龙儿的眼皮。龙儿明白大河持续轻轻颤抖的心。在颤抖的同时,她让龙儿闭上眼睛,按着睫毛说道:
「我也要睡了……晚安。」
怎么睡得着。
——怎么可能睡着。
眼睛没有睁开。
太阳也还没完全升起,好冷好冷,这应该是隆冬最后的早晨。
侧睡的龙儿在经过一整晚用体温暖过的被子里并起双腿,双手遮着眼睛。旁边棉被里的人应该是泰子。
龙儿透过声音与气息,清楚知道大河轻轻打开门,站在门边。他也知道稍微响起的坚硬声音,是斜背包包上发出的金属声音。
龙儿。大河怯生生地小声呼唤。
龙儿没动。
再一次——龙儿。稍微等了一会儿,又清楚喊了一声,三次呼喊龙儿的名字。大河似乎确定龙儿没有动静。
「那么——我稍微离开一下。」
地板发出微弱的吱嘎声,门静静关上。她缓缓走下楼梯,将鞋子拿到玄关地砖上,穿上鞋子打开门。
门打开了。
这样就好。
这个城镇真是安静。
龙儿的耳朵好一阵子都能听见在冷到快让人冻僵的天空下,逐渐离去的脚步声。
那个脚步声一开始还有些犹豫,最后终于一步步像是确认一般,恢复平常的速度跑去。鞋底用力踏在柏油路上的扎实声音逐渐远去。
听不见了。
龙儿在棉被里没动。
眼睛也闭着没睁开。
「这、这是——」
率先从被窝里跳起来的人是泰子。
「……小龙!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就好。
龙儿很想这么回答。
可是他说不出来。明知道这样就好,却连眼睛也睁不开。
大河必须回到父母身边。
因为大河爱他们。
不用离家出走。
大河试着割舍父母。表现爱意就会招致毁灭——大河害怕这一点,所以至今都不敢追求什么。大河付出的爱与得到的爱完全不成比例,她更因此而哭泣。自己的爱得不到同等回报、自己的价值只有那么一点,这些都让大河厌恶自己,因此她不允许渺小的自己拥有远大梦想。大河一直遭到束缚。如果希求不被允许的爱,最后会遭到天谴、代价是失去东西、会身受重伤——这些恐惧持续束缚她。
可是现在不一样。
大河的手脚自由了,已经获得解放,能够奔往任何地方。
她应该明白即使想爱什么东西、爱什么人,也再没有东西能被夺走。大河以自由的心,全心爱着她生活的这个世界。她应该明白比起爱其他人、其他东西,最先爱的是自己、应该了解可以想要拥有一切、应该知道再也没有所谓的舍弃或夺取、应该已经能够怀抱一切,甚至是伤口一起走。
所以这样——
「……小龙……」
这样就好。她已经懂了。
现在能够清楚回答哽咽的泰子。龙儿从棉被里起身睁开眼睛,吸一口气拾起脸,看着这个世界。
认清大河已经不在的「现在」。
认清自己坐在景物罗列的冬天早晨、坐在这个现实中央。即使他真的想说「这样就好」、想自认「这样就好」….
「大……」
在这个世界上孤伶伶一个人。
孤伶伶的龙儿——一个人活着。
大河不在了。
什么也说不出来,怎么也叫不出口,四分五裂,爆炸了。抹上一片白色之后爆出火花的
眼皮内侧,一大堆想法四处乱窜,惊人的能量炸开心脏。「啊啊啊……」发出呻吟,一切果
然全毁了。不行,这样、这样、这样——
「小龙!」
龙儿的肩膀被人用力抓住,龙儿看着泰子的脸。眼泪就像喷泉落在通红的脸上,痛苦地蹙眉喘息。破裂世界的碎片由四面八方降临,发抖的自己倒竖着头发置身其中,涌上的想法好像快爆发——龙儿认为这就是自己现在的脸。
不行。
龙儿踢开棉被跑出去。
身穿睡衣的龙儿几乎是滚下楼梯,光着脚来到玄关。他推开大河离开的那扇门,一口气奔向门外的世界,一个人奔向新的孤独。
周围路上看不到任何人,只有龙儿一个人以颤抖的手拼命按着嘴巴。那句差点说出口的话、差点喊出的名字——必须忍住。龙儿使尽全力咬住嘴唇。可是阻挡不了这个身体,刺骨寒风吹拂,像是要割裂龙儿的皮肤。冬天的太阳尚未完全升起,天空笼罩沉重苦闷的寒意。
心灵、肉体与灵魂遭到撕裂。再继续下去会化成碎片。
身体出走,内心也出走,灵魂喊着别走。身体想停止,心却停不下来。阻止不了吧。龙儿独自在风中奔跑。
我明白,真的明白,可是淌血的心里却在疯狂地呼喊大河。呼喊希望两人的世界能够交集。无论距离多遥远,只要有爱就能想通吗?可是只有被夺走的心要不回来。以人类思考无法追上的力量相互靠近、彼此需求、呼唤。即使如此你还是要走吗,大河?
甩开这股强大的力量,你还是要跑开吗?
跑着跑着,跑往远方。即使如此,总有一天两人的世界终将交会,能够一起共度未来的每个日子吗?
能够得到那样的力量吗?
龙儿胡乱奔跑,拼命擦拭流下脸颊的泪水。他明白追不上,也知道大河是用多大的力气奔跑。这样就好——龙儿对自己这么说,被夺走的心正在哭泣,脚步依然继续移动。大河已经不在这个城镇,已经追不上了。
这样就好。
这个身体里应该蕴含和她一样的力量。我应该也拥有深爱大河、也被大河深爱、能够欢喜接受这个世上一切的力量和坚强。
龙儿的白色气息,在寒冷宁静的清晨城镇里跳动。
他们八成是读了龙儿从电车上传送出去的简讯。龙儿与泰子隔了一小段距离,穿过礼拜六空荡荡的验票口。
「……栉枝……」
利用回家路上的空档安抚骚动的心情。
在稀疏往来的行人背影里,实乃梨用棒球帽遮住睡乱的头发,身穿羽绒外套与牛仔裤站在那里。
「我不懂喔。」
发现龙儿之后,实乃梨只说了这么一句,牙齿紧咬的嘴唇几乎毫无血色。在她睁大的强烈双眸前面,龙儿找不出方法好好说明。
大河离开的原因、龙儿让她走的原因、这样就好的原因,龙儿该如何正确告诉实乃梨?愈是思考愈是胆怯。虽然明白实乃梨一定懂,但是这种时候的自己总会变得更不会说话、更加笨拙。
和实乃梨隔了一点距离,亚美也在。看来她昨天没睡。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弯腰驼背,天生的美貌现在一片苍白。北村从再远一点的地方走近。他绝对不打算指责,然而眼神却是明显充满不解,看着在场唯一穿着制服的龙儿。
龙儿传给大家的简讯中只有简单写着——大河回到母亲身边了。应该有更好的写法,只是龙儿不晓得。大家会一团混乱也是理所当然,因为龙儿他们原本约好大河不会放弃心爱的大家,因此两人会一起逃、一起回到这里。他们一直等待,也相信龙儿会和大河一起回来。
龙儿必须一个人说明自己孤身回来的原因。
「……大家都是好朋友吧。」
认识在场所有人的泰子小声说道。她从运动服口袋拿出钥匙包,拆下大河交给她保管的大楼备份钥匙给龙儿。
「大家一起去找大河妹妹。不懂的事,大家试着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泰泰必须去接小鹦回家。」
「……小鹦寄放在哪里?」
「房东家!」
既然如此,我们的方向一样——龙儿正想开口,泰子却挥手微笑说声:「我走了。」泰子或许猜到大部分情况——关于大河已经不在这里,以及龙儿必须告诉伙伴这些事,所以迈开脚步与孩子保持距离。
接过钥匙的龙儿抬起头来。
不管是谁先走出第一步,总之大家迈步前进。
从熟悉的车站大步走向每天经过的那条路,最后大家纷纷不落人后地奔跑。连早就知道大河不在这里的龙儿也着急地移动双腿,转过高须家的下一个转角、爬上楼梯、进入入口大厅、按下密码打开自动门。大河说过这里已经不是逢坂家的财产,会不会今天早上已经换了门锁?房仲业者会不会已经过来了?
龙儿想象钥匙可能卡住,不过没想到钥匙顺利插入门锁。轻轻发出与大门的厚重外表不相称的声音后,大河原本居住的房子门锁打开了。
推开门,打开玄关的灯,所有人争先恐后地脱鞋进入屋内。「大河!我们进来啰!」实乃梨期待大河仍在屋里,于是开口大喊。
「逢坂!」
「老虎,妳在吗!?」
北村和亚美也跟着喊。
「是我!我来了!进来啰!大河!大——」
推开通往客厅的玻璃门,龙儿忍不住停下脚步。在他身后的实乃梨也跟着发不出声音。正因为他们清楚大河一个人住时屋内是什么惨状,所以此刻的两人部说不出话。
因为惊讶。
暖气没开的宽广客厅冰冷而充满寒意。
在无人居住的水晶灯下,单人沙发、小玻璃茶几、白色收纳柜都还留着,仔细用罩子盖住。欧式厨房、长毛脚踏垫、大河常抱的抱枕等全部一尘不染,每个角落都整整齐齐,徽底打扫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