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能养女人的气。她到老八杂的第二年,刚生下齐小毛,齐如云就去世了。在皇山火葬场第二告别室,丢丢掀开白色的蒙尸布,告别婆婆。齐如云身上,是她当年跳舞时穿的蛋青色连衣裙,那场舞会之后,她将其收起,藏入箱底。当年溅在裙摆上的那星星点点的处女的血迹,虽然经过了近半个世纪时光的敲击,已经暗淡如一片陈旧的花椒,但它们仍然散发出辛辣的气味,催下了丢丢心底的泪水。那条曾经穿着合体的连衣裙,对踏上归途的齐如云说是太肥大了,齐如云就像一捆套在布袋中的冻僵的葱。丢丢撩起裙摆,最后抚摩了一下婆婆的腿。齐如云在世时,从不在意对脸的保养,对于腿却是百般呵护。她每日要用湿毛巾擦净腿,涂上润肤油。所以她走的时候,双腿还是那么润白,就像两杆透明的蜡烛。齐如云就带着这对蜡烛,去另一个世界做晚祷了。
丢丢成了半月楼的新主人后,就把工作辞了,一边在家带孩子,一边开起了水果铺。那个地窖,储存瓜果梨桃比储存蔬菜还要神奇。你秋天时放进去一筐苹果,春天时将其取出,它们的脸依然红扑扑的,汁液饱满。像草莓、香蕉这种难伺候的水果,藏入窖中,一周后,草莓看上去仍旧娇滴滴的,香蕉皮也不会生黑斑,依然如月芽般明媚。
丢丢一家住在楼上,楼下带廊柱的大间被改造成了水果铺。丢丢请了个木匠,在东窗前由南向北做了一个实木水果架:四条粗壮的木方子呈八字形,对称着支撑起一块离地约七十公分的樟子松木板,有八公分厚,一米多宽,四米多长。木板没有上色,也没有涂清漆,只是用刨子推得光溜溜的,既透着妖娆的花纹,又透出好闻的木香气。丢丢的水果铺不像别人家的那样,用纸箱来盛水果,很不讲究地一字形排开。她盛水果的容器,都是精心购置的。元宝形和菱形的柠檬色竹筐、椭圆和马蹄形的红柳篮、青花的深口瓷盆、浅口的蛋青色瓷盘,高低错落地摆在水果架上,看似漫不经心,却有着浑然天成的美感。那块木板就好像月亮上的泥土,生长出了带有天堂色泽的水果。你看吧,高处的竹筐里装着苹果、李子和黄杏,低处的瓷盆里盛的是樱桃或草莓。至于那浅口的瓷盘,它通常盛着杨梅或野生的黑加仑。而紫色的葡萄和金黄的香蕉,常常是斜斜地挂在苹果篮或鸭梨篮的一角。葡萄像是篮子垂下的一绺弯曲的刘海,透出俏皮;香蕉则像篮子盘着的金发,一派富贵之气。
起舞(6)
丢丢的水果铺从早开到晚,她说水果本来够亮堂的了,所以把铺子的灯调换成一盏低垂的羊皮灯,那朦胧而温柔的光影宛如夕阳,使水果铺在夜晚更加的楚楚动人。老八杂的人,没有不喜欢这座水果铺的。茶余饭后,他们聚在一起,东凑一句,西凑一句,为它编了一首歌谣。
正月正,吃苹果,吃了苹果保平安。
二月二,啃鸭梨,啃了鸭梨不咳嗽。
三月三,吃山楂,吃了山楂脾胃开。
四月四,吃香蕉,吃了香蕉心气顺。
五月五,吃草莓,吃了草莓脸儿鲜。
六月六,吃樱桃,吃了樱桃嘴儿艳。
七月七,吃桃子,吃了桃子眉会飞。
八月八,啃西瓜,啃了西瓜好安睡。
九月九,吃葡萄,吃了葡萄不怕黑。
十月十,嚼甘蔗,嚼了甘蔗心儿甜。
十一月十一,吃红枣,吃了红枣话语暖。
十二月十二,吃橘子,吃了橘子不觉寒。
丢丢很喜欢这首歌谣,特意用毛笔小楷,把它抄在一张撒银的宣纸上,贴在壁炉旁的墙上。但凡买水果的人,喜欢凑到它跟前,温柔地看上一眼,就像看老情人一样。有时,他们也会提出修改意见,譬如说“四月四,吃菠萝,吃了菠萝嘴不干“,“五月五,吃荔枝。吃了荔枝赛神仙”,“十月十,吃柿子,吃了柿子不觉累”等等。
丢丢上水果,从来都是自己。她蹬着三轮车,每隔三、四天,就会去革新街的水果批发市场,风雨无阻。商贩们没有喜欢要品相不好的水果的,可丢丢却不。烂苹果和烂梨,她用极低的价钱买了后,会用刀削削剜剜,把它们洗净,放进锅中,填上水,兑上蜂蜜,熬成泥,分装在罐头瓶中,用油纸密封起来,藏入窖中。烂水果摇身一变,就成了身价不菲的果酱,老八杂的人没有不喜欢吃丢丢做的果酱的。她既能做苹果酱、梨酱、草莓酱和菠萝酱,也能做樱桃酱和荔枝酱。她在樱桃酱中加了玫瑰花瓣,使其散发出独特的芳香气;在苹果酱中加入了丁香花瓣,让它回味绵长。而在荔枝酱中则加入了枸杞,如同雪里埋藏着红豆,美艳极了。丢丢做的果酱如同好酒,时间越久,滋味越醇厚。老八杂的人过年,喜欢买上几瓶这样的果酱。
丢丢养了一只黑猫,叫“悄悄”。悄悄一只眼蓝,一只眼黄。它不像别的猫爱沾荤腥,悄悄跟丢丢一样喜欢吃水果。你给它一个梨,它用前爪捺住,半个小时后,就把它啃光了,连酸酸的梨核都吃了,只剩个火柴杆似的梨把儿。它平素喜欢呆在水果架上,好像那是它的家园,要守护着。有一天,眼神不好的秦老汉来给孙子买桃子,看见了五彩斑斓的水果架上的悄悄,就指着它对丢丢说:“这世道要变坏了啊,怎么结了这么大个的绒嘟嘟的黑果子?这果子吃了还不得药死个人!”他的话音刚落,悄悄就“喵呜——喵呜——”地叫起来,秦老汉大惊失色地说:“真是个妖果啊,还能学猫叫!”
要说最不想离开老八杂的,就是丢丢了。她舍不得半月楼,舍不得水果铺,舍不得门前的那些丁香树。能在旧舞场中开水果铺的,全哈尔滨也就她丢丢吧。还有那个地窖,她更是视如宝物,不忍离弃。老八杂的男人,都说这地窖神奇,哪有地窖经过了近百年风雨而不塌陷的?有一些人好奇,就举着蜡烛下到地窖去探个究竟。三伏天,你下到四米多深的窖里,身上的热汗立时就消了,而冬天,你打着寒战下到里面,感受到的却是如春天般的温暖。地窖不是用木头筑的,而是石头砌的,就连梯子,也不是木梯,而是用青石一磴一磴垒起来的。按理说,它靠近马家沟河,到了雨季,地窖应该渗水,可是这窖从来都是干爽的。有一回,生了重感冒的尚活泉没胃口,想吃山楂酱,来丢丢这里买。丢丢举着蜡烛要下窖的时候,尚活泉说他要自己去取。下到窖里,只见烛火一抖一抖地,好像窖里有风,尚活泉连打了几个喷嚏,等他取着果酱上来时,头不昏沉了,烧也退了。他逢人便说:“那个地窖比医院好啊,你进去一趟,一分钱不用花,出来时病就好了。”从那以后,男人们赶上个头疼脑热的,就爱跑到丢丢的水果铺,到窖里呆上一刻。说也奇怪,几乎所有的男人上来后都说身上舒坦了,于是,他们就说地窖里藏着青龙。丢丢不太相信“青龙”之说,她觉得那里若真有神仙鬼怪的话,其中飘荡着的也一定是舞女的幽魂。因为她每回举着蜡烛下窖时,烛苗都会颤颤跃动,恍如起舞。女人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对男人都是呵护的。
起舞(7)
老八杂的人接二连三地来到丢丢的水果铺,问她七月底之前迁不迁出?丢丢说,还有一个月呢,不要急。只要我的房子不动,你们的也就有希望不动。我的房子在中心,要想除了老八杂,得先把它的心给掏出来啊!
丢丢说,现在政府加大了对历史文化遗迹的保护力度,像中央大街两侧的那些老建筑,如今个个都是皇上后宫中的娘娘,谁敢动一手指头啊。你要是在它们身上扒一块砖,卸一扇窗,撬一片瓦,那就是犯法!丢丢说她会整理一份关于半月楼的材料,提交给有关部门,请他们来做评估。如果半月楼留下来了,其他的房屋就是改造的话,要与半月楼的气氛谐调,就不能建高层。
老八杂的人听丢丢这么一说,心里安定了。他们顺路在水果铺买上点瓜果梨桃,哼着小曲回家了。
哈尔滨的夏天,早晚凉爽,正午则很热。丢丢吃了一碗莲子白米粥,坐在一个草蒲团上,倚着水果架子,查阅借来的几本关于旧哈尔滨舞场和妓馆的资料,希望能从中发现半月楼的蛛丝马迹。如果这里曾来过显赫一时的要人,哪怕是弗拉谢夫斯基这样的反苏反共的俄籍日奸,也算有过名堂啊。他相信出入舞场的男人绝非等闲之辈。然而看来看去,一无所获。正昏昏欲睡之时,一条伪满初期的《哈尔滨公报》的广告吸引了她的眼球:“塔头斯饭店,烹调西餐大菜,味美价廉,每晚八时以后,有音乐伴奏,有西洋美女陪伴跳舞”。
齐耶夫现在道里的红莓西餐店做大厨,他的几道拿手好菜,就是当年塔头斯饭店的招牌菜。提起塔头斯,齐耶夫总是无限神往,慨叹生不逢时,没有在那个年代的灶房里一试身手。丢丢没有想到,塔头斯那时经营的是两种食物:食和色。难怪它声名远播。以食和色为招牌的饭店,在哪个年代都会受宠啊。丢丢叹息了一声,睡意渐消,起身拿了一杯茶,重新坐下。她怀中揽着的,除了纸页泛黄的资料外,还有从敞开的房门溜进来的正午的阳光。丢丢喝了一口明前的绿茶,那微苦的清香就像一把素色的团扇,带给她无边的清凉。
二十年代,关于俄人在哈尔滨开的妓院,有如下记载:“俄娼窑,皆散漫于道里各街,共计二十余家。其最下等者,在道里石头道街及买卖街,共六七家。稍高者在斜纹街、地段街等处。华俄客人均行招街。各妓皆可操半通式之华语。春风一度需大洋三元,夜宿则需七元。例外用费,一概无之。街客和蔼,一视同仁,身体之清洁尤使雇主心安。”
丢丢读到“春风一度”时,哑然失笑,心想那个时代的色情用语还挺文雅的吗。她正看得入迷,齐耶夫回来了。丢丢家不装电话,她也不用手机,她喜欢过单纯的日子,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