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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聂小妹说,我从来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并没有把人想得多坏,那是人本来太坏。就说这发言,本来是你发言,这个观点也是你启发我的,你临时大概得到了省委什么精神,不发了,也不告诉我,还设个套子让我钻——万丽打断她说,聂小妹,你说话要有根据,我家丫丫生病,你不是不知道,电话还是你接的呢!聂小妹冷笑一声,这好办,你不会和你家孙国海说好了来骗我吗?万丽气得大声说,聂小妹,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你摸摸良心,你相信自己说的话吗?!聂小妹还想回她一句什么,但张开了嘴后,突然就僵住了,好像中了风,张着的嘴都不能动了,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却哗哗地淌下来。万丽想劝她,但仍无法开口,眼看着聂小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滚,万丽心里有点害怕,因为聂小妹的哭是无声的,只见眼泪淌,听不到她的哭声,万丽担心会出什么事情,赶紧跑去找沈老师,沈老师说,我也很难,可能不适合去劝她了,一来呢,你们这个班,已经正式毕业了,也不归我管了,再说了,这种事情,我怎么说呢?我去说什么呢?万丽说,她已经哭了快半个小时了,我有点儿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事?沈老师叹息一声,说,事情是不会出的,聂小妹是个有经历也有经验的女同志了,她在这个圈子里比你时间长多了,看到的,经历过的,比你多得多,何况,她的心也比较硬,跟你不一样,我相信她会挺过去的。万丽听沈老师这么说了,稍稍放心一点儿,沈老师又说,唉,也怪她自己,求胜心太切,当时我还想替她看一看发言稿,把一把关,但她把这个发言看得太重,也太自信,可能觉得我这个班主任还不够分量,不够水平给她把关。万丽说,如果你替她把把关呢?沈老师说,经济从来就不是孤立的经济,从来就是政治的表现,所以有关经济发展,一直就是比较敏感的问题,争论也很大,要么就不谈,要谈的话,事先一定要把住领导上的脉搏,一定要了解最新最近的重要信息,聂小妹的观点,放在去年这时候谈,也许没什么问题,至少没什么大问题,但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啊,更何况,周书记正好力排众议在抓这个问题。万丽说,也是不巧,怎么偏偏周书记的文章今天发表了呢?沈老师说,这是偶然中的必然,也跟聂小妹的投机心理有关,她把话说得太重太绝对。万丽说,是的,我也觉得她有点耸人听闻。沈老师说,那就是她要的效果,如果不能耸人听闻,一般般地发个言,谁也不会重视的,只是聂小妹押错了赌注。万丽心里一惊,原先是她发言的,这个题目就是她移交给聂小妹的,如果没有丫丫生病的事情,她会怎么去发这个言呢?万丽简直不敢往下想。沈老师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说,如果是你发言,即便你的观点和聂小妹差不多,但效果却不会这么强烈,后果也就不会这么严重。万丽说,为什么?沈老师说,你虽然也看重这次发言,但你至少没有把它当成赌注,你没有押宝的心理,这是你与聂小妹的不同之处,所以,你的发言不会太精彩,就不会出太大的问题。万丽不吭声了。沈老师又说,其实,聂小妹也不必把这件事情看得太重,不用这么紧张,现在毕竟不是从前,又不是“反右”那时候,不是“文化大革命”,即便是说错了话,也不至于被一棍子打死,最多也只是给领导留了个不太好的印象罢了。万丽点着头,但心里想,有多少人,不惜等多长时间,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给领导留一个好印象,把个机会弄砸了,换了谁都不会好过的。沈老师说,你们明天就要走了,说实在的,半年在一起相处,还是挺留恋你们的,你们中间,可以说,大部分人都很有水平,今后你们进步了,也是我的光荣啊。万丽说,我们同学都在背后说,能够碰到您这样的班主任,也是我们的福气。沈老师摆了摆手,说,我只是做我的工作罢了,你们不同,你们是大有前途的,还是那句话,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万丽说,沈老师,您在党校好多年了,您带的班大概也有好多了吧?沈老师说,是呀,许多学生都提了,当了相当级别的官,有时候,他们相聚在省城的时候,也会打电话给我,约我去吃饭,不过我很少去的。万丽说,为什么?沈老师笑着摇摇头,那是他们的氛围,他们的天下了,话语的中心是他们自己了,他们请我,只是一个礼数,我如果去了,话语中心就有点失衡,他们得照顾我这个老师,那就勉强也委屈他们了,而我呢,吃不吃这顿饭,意义是没有什么大出入的,就不去也罢。万丽听沈老师这么说,心里凉凉的,酸酸的,不由说,那我以后要是来,请您吃饭,您给不给面子呢?沈老师说,你也想得太超前,你还没回去呢,就已经想着再来的事情了。万丽说,不行,我得和您说定了。沈老师一笑,说,到时候再说了。稍一停顿,又说,万丽,有句话,我考虑了半天,还是想跟你说一说。万丽心里一跳,就听得沈老师说,你有许多过人之处,这不用我多说,但你也有你的弱点,你的弱点就是左右摇摆,就是犹豫,就是常常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下不了决心,这一点上,你比聂小妹差远了,聂小妹在政治上是坚如磐石的。万丽听了,虽然并不高兴,但也不得不服,微微地点了点头。沈老师又说,但有的时候,这个弱点偏偏救了你,就说这一次的发言,如果换一个同志,也许就不会放弃,即使要赶回去照顾生病的女儿,也会再赶回来发言的,哪怕几天几夜不睡,因为这个机会太难得,但是你做不到,儿女情长是你的弱点,女儿一病你什么都不要了,这一回偏偏救了你,我刚才虽然说过,如果你发言,可能不会有那么严重的不好的后果,但这些都是不可预测的,一通发言就交了好运,或几句讲话就把自己的人生讲塌陷了,都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万丽说,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沈老师却摇头说,这心态是不错的,这一次你也确实就是这样的情况,但正常的进步的道路,不是靠机缘,不是靠运气,要靠自己抓住一切机会去努力,所以,弱点就是弱点,不能因为这一次弱点救了你,你就以为弱点就是你的安身立命的东西,弱点你是一定要克服的,一定要克服。万丽知道沈老师说的都是心里话,很感动,一感动之下,就脱口说,沈老师,您能不能告诉我,您为什么给我调位子,为什么两次发言的机会都给了我?沈老师笑而不答,万丽说,是不是有谁——沈老师的笑脸收敛起来了,打断了她的话,说,万丽,我刚才说你一定要克服弱点,你知道你要克服什么?一个人,把握分寸是最重要的,就是该多想的时候多想,该少想的时候少想,你的问题,就是这方面处理不当,还常常倒过来,该多想的时候,你不多想,不该多想的时候,你拼命地想。万丽知道自己问多了,错把沈老师当康季平了,赶紧收回情绪,剩下的就只有点头了。
万丽回到宿舍,聂小妹果然已不再哭泣,行李也收拾好了,而且整理得整整齐齐,包扎得像行军打仗那样精干,见万丽回来,她主动说,你到哪里去了,刚才高洪来过,约你我三个人一起去喝茶。万丽看了看表,说,这么晚了。聂小妹说,但他有兴致,他当然有兴致。万丽说,他明天不回南州吗?聂小妹说,他当然要回南州啦,他可是衣锦还乡啊。万丽说,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从省委党校毕业了,也是衣锦还乡嘛。聂小妹说,你当然也是,何况你还有向部长罩着你,我就不一样,我永远是孤军奋战。
第二天一早,长洲县有车来接聂小妹,聂小妹上车时,朝万丽挥着手,大声说,万丽,南州见。万丽顿时觉得,那个坚不可摧的聂小妹又回来了,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自己,聂小妹永远都是坚不可摧的聂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