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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今世,我们将永远记住你们的恩情。”于是,赵老板打开箱子,分别送了他们一些银子。那三个彝族兄弟非常感动,不让赵老板他们走,劝说赵老板到他们寨里吃饭、喝酒、住一宿。赵天爵向他们解释说:“我们的石美兄弟还要赶回西宗县救赎父亲,时间只有一天了,我们要连夜赶路。”一个彝族汉子说:“哎呀,差点儿误了你们的大事,但是,即使你们现在就走,恐怕明天也走不到西宗县了。”另一个彝族汉子说:“现在有个办法,我们用大船,连夜从元江把你们连同你们的马匹,一起送到石泉镇,石泉镇离西宗县很近,走半天路就到了。”
说实话,听到乘船这一建议之后,高石美满心欢喜。虽然此中的风险不言而喻,但是为了救赎自己父亲,他不能再犹豫了。所以,当赵老板征求意见时,高石美毅然选择了乘船。为此,赵天爵沉吟片刻,最后说:“只能如此了。”没想到此时赵老板的语言和表情竟然那么收敛。高石美敏锐地发现,他作出选择的时候虽然握紧了拳头,但用力明显不足。高石美的心又不安起来。一个彝族汉子早已从附近的地里掰来一些玉米,放入篝火的余烬里,不一会它们就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待高石美刨出来一看,每一个玉米棒都红得晶莹剔透,无比诱人。这自然让他们赞不绝口,并在顷刻之间就改善了他们的嗅觉和味觉,使他们的嘴巴和肠胃都获得了极大的慰藉。他们把忧虑和悬念暂时放在一边。
在三个彝族汉子的帮助下,他们来到了江边的一个小码头。彝族汉子经过一番精心准备,找来了几个船夫和两条大木船。一条载着他们和箱子,另一条载着马匹。对于彝族汉子的这种安排方式,高石美和赵老板都感到放心,对他们的信任程度又大大提高了一步。
开船了,高石美神思恍惚地凝视着前面陌生的山影,赵天爵则安详而坚定地坐在一只装满银子的木箱上。黑色的风帆在风中嘎吱作响,仿佛要被撕裂似的。那三个彝族汉子和船夫们的说话声有点儿古怪,既虚弱又尖利,让他们听得不明不白。渐渐的,那三个彝族汉子也不再说话了,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根粗壮的竹杆,从容不迫地应对着前面的礁石和风浪。江水冲击着船身,船剧烈地摇晃着,呻吟着。高石美仿佛骑在一匹极其疯癫的马上,大脑嗡嗡直响,如同要窒息一般。一个彝族汉子关切地对他们说:“再过一会儿,江面宽了,船就平稳了。”高石美的喉头深处好像突然在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想表示感激,总之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不停地点头。
高石美知道木船底下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涌动,在翻滚,在咆哮,不时变换着速度和方向,它随时可以掀翻他们的木船。但因为前方就要出现宽阔的江面了,所以高石美内心的祈祷之声也渐渐强大起来,几欲压倒江中的水流声。他走到船头,大声念道:“坐在船里念佛经,人人头上顶关音。四大经刚来领路,八大菩萨附我身。左右前后遇好人,妖魔鬼怪化灰尘。”高石美反反复复地默念此词,反反复复地对天祈祷。他念得很虔诚,词也是他临时想出来的。他相信语言能为他们消灾免难,保佑他们平安无事。当高石美的心境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江面果然宽阔了许多。他坐在船板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头枕着箱子,听着船底潺潺的流水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雕天下 五(4)
这个早晨高石美永远忘记不了。当他们平安到达石泉镇的时候,天已大亮。赵老板叫高石美从箱子里取出一些银子,送给那三个彝族兄弟和船工们。没想到他们拒绝得非常坚决,让高石美无法接近他们。赵老板和高石美只好与他们依依告别,并不断感谢和祝福他们。现在,高石美望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船影,那层一直笼罩在他们身上的盗贼的阴影才彻底消散,高石美因此大大透了一口气。当他回头时,远处的阳光和寂静的古镇让他感到晕眩,但更明显的感觉是来自体内的一股热流,它直冲他的大脑。赵老板一个劲地说:“好人,好人,我们遇上好人了。”
高石美他们赶着马,重新上路。阳光变得柔和起来,路途也平坦。西宗县不再遥远了,高石美的心狂跳不止。就要见到自己的父亲了,越是这个时候,高石美越不敢面对现实。他害怕见到沐应天,更害怕传来什么不幸的消息。
他们终于在中午时分提前半天赶到了西宗县衙,见到了沐应天,交出了一百两银子。沐应天望着他们哈哈大笑。高石美敏锐地听出他的笑声很爽朗,没有丝毫恶意。那时,高石美迫切想早点见到自己的父亲,因此大胆地问沐应天:“我父亲现在在哪里?”沐应天对他说:“不忙,不忙。石美,你听我说,你果然是本官的好兄弟,为了救赎自己的父亲,竟然悄悄跑到个旧‘走厂’,受尽了磨难,吃尽了苦头,真是我们西宗县了不起的大孝子啊。不过,一年前的今天,本官叫你交出一百两银子,只是与你开个玩笑,谁知你竟然当真?从此一去不复返,让本官派人到处找你。后来,有人说你到个旧‘走厂’去了,我就不再找你。也许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现在,你不再是以前的高石美了吧?你不会再让我失望了吧?”停了一会儿,沐应天见高石美和赵老板仍站着,立即招呼他们坐下,喝茶。接着,他又感慨地说:“我的好兄弟哟,你想想,你爹又没故意杀人,本官要捉拿的是那个道士,那才是罪魁祸首。至于你爹,只要你随便拿出点银子,打发一下死者的亲属,压压口舌就过去了,可你竟然那么傻,胆敢到个旧去冒险?拿你的性命来与本官开玩笑,是不是?唉,本官一句话,竟然让你吃了一年苦头。看来,今后本官不能再与你随便开玩笑啰。”
高石美无法回避沐应天的眼睛,沐应天的话让他镇定下来,他的心情跟着沐应天的话进入了一种新的境界,一种和平静谧之气在他胸中扩展。
“你爹的事,本官已替你做主。在你走后一个月,本官让他从衙狱里出来,跟一个唱滇剧的老师傅学艺。现在,你爹已在尼郎镇搭起了一个滇戏乡班,刚好今晚他们要在东岳庙唱戏,本官请你们二位一同前往观赏,好不好?”
赵老板在高石美表示赞同之前已连连点头。高石美不知该怎样向沐应天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一直僵硬地坐着。他把自己想说的话在心里重复了几次,但一直没有勇气说出来。赵老板见他什么话也不说,感到很窘迫,慌忙站起身来,拉着他的手离开了县衙门。
晚上,赵老板和高石美来到东岳庙。沐应天把他们请到自己身边就坐。他们一边喝茶,一边听戏。演出刚开始,高应楷就出场了,他演的是一场根据关索戏改编的滇剧《古城会》,他所演的角色仍然是关羽。高应楷一出台,就一扫过去演傩戏时原始跳神的气息。音乐由慢到紧,由紧到快,刚柔相济,轻快流畅。他的嗓音既高亢激越,又柔和委婉,动作的尺度也很大,能同时向戏台的三方观众做戏。刚唱几板,台下就鸦雀无声,达到了“一腔定太平”的现场效果。接着高应楷又主演了《疯僧扫秦》。高应楷饰秦桧,他的角色意识转换特快,一下子从红变黑,而且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当戏中秦桧被疯僧大骂时,台下立即有不少人应和,“打死秦桧!打死秦桧!”有的人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高应楷。沐应天和高石美立即跳上戏台制止。沐应天大声呼喊:“这是在演戏,这是在演戏,高应楷不是秦桧,他是演员。”台下的人一听,似乎从梦中醒来,丢掉手里的石头,悻然坐下。高应楷被砸得鼻青脸肿,大腿流血。沐应天派人请郎中来为他包扎伤口。沐应天一边埋怨观众鲁蛮,一边夸奖高应楷演得好,使人信以为真,把他当秦桧了。之后,沐应天又请他们到衙门里吃夜宵。席间,高应楷对沐应天和赵天爵说:“托两位恩人的福,我儿子得以平安归来,老夫惊喜万分,感激不尽。但老夫年老力衰,唱不动了,惟恐滇剧后继无人,请沐大人劝导我儿,他现在回来了就要好好跟我学戏,娶个小媳妇,好好过日子。”沐应天和赵天爵都表示赞同。高石美却说:“我不学戏,我要搞木雕。”沐应天哈哈大笑,对高应楷说:“你儿子是个天才的木匠,就让他搞木雕吧,本官一定支持他。”赵天爵也说:“我让他在个旧当锡矿老板,他都不愿意,他要回来当木匠。唉!人各有志,由他选择吧。”高应楷说:“好好好,我儿不学戏也罢,那就拜托二位恩人给他找个小媳妇吧。”沐应天和赵天爵都说:“一定,一定。” 那时,高石美笑了,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他就像攀上了一个山顶,俯瞰山下,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信心。
雕天下 五(5)
第二天,高石美陪赵老板回老家。赵老板已好多年未回自己的家乡,他不知妻子对他的旧怨是否消除。他对高石美说:“我必须试探她一下,看她对我还有几分情感?”
因此,他们故意将驮子歇于北门客栈,并且在客栈休息了半天。高石美的确太困了,倒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但赵老板没有睡意,仿佛心事重重。当高石美醒来时,他蹲在地上,吸着水烟筒,脸色不太好。高石美说:“赵老板,我父亲的事,已出人意料地有了一个好结果,你应该为我们高兴。再说,你就要回家,就要见到你的亲人,你应该高兴呀!在个旧的时候,你归心似箭,可是,现在你却犹豫不决,不知是什么原因?” 赵老板说:“唉!一言难尽,等晚上你就明白了。”
晚上,赵老板和高石美都穿上破衣烂衫和草鞋,步行到新林村。进村时,不知为什么,高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