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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灯光熄灭了。睡觉了吗?大概会做个好梦吧,梦见书很受欢迎,梦见当了院长,或者梦见得诺贝尔文学奖。我不想走,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觉得疲惫缠绕着四肢身体,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我不知道除了躲在这里我还能做什么,我不敢保证能在别人面前装得若无其事。
一个身影从楼里走了出来。这么晚了,还要去“冶游”吗?记得刚学诊断时不明白书上说的“冶游史”是什么,有人跟我说是去野外郊游,我觉得不太对,就问了老师,老师说所谓“冶游史”就是“夜游史”,不过“夜游”不太文雅,就用“冶游”代替,叫你们问“冶游史”就是说要问病人和谁谁谁发生过性关系。至此真相大白,我再次为中国文字的深厚内涵所折服。
我无聊地注视着那个身影,一开始我那变迟钝的双眼并没有认出他,当他走到路灯下,刺眼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照在那张我以为已经靠着软绵绵的枕头安然入睡的脸时,我的大脑才活了过来。老师!他为什么会出来?
他并没有发现我,他怎么想得到有人会三更半夜坐在楼下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呢?他还穿着刚才聚会时穿的那件米色外套,扣子也没扣,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耷拉在身旁,双肩下垂,脚步迟疑,看上去既虚弱又沮丧,和几小时前那个精神焕发的老师完全是两个人。不可遏止的好奇心顿时在我心中掀起狂风,他怎么了?他要去哪儿?我从椅子上跳起来,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心情就像第一次作案的小偷。
他完全没有怀疑身后有个跟踪者,只是朝着目的地而去。我为自己感到羞愧,竟然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去窥视他人生活中不愿意被看到的一面,即使是对自己的敌人也不该这么做,何况是对他!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必须知道。
我和他保持着大约二十米的距离,转过拐角,来到府南河边。喧闹声扑面而来,混着啤酒的气味。沿河有无数酒吧,一家挨着一家,白天关着门,晚上九点以后才营业,通宵达旦,专门招待夜不归宿的熟客。我的朋友中没有昼伏夜息的人,自然也不会有机会光顾这些酒吧,在我心目中在这里买醉的人都是些精神萎靡,无所事事的人,是社会的阴暗面。
老师朝一间门面很大的酒吧走去,门口的穿黑背心围着围裙的服务生看见他就笑着问了句什么,似乎是认识他,然后就把他领了进去。里面昏暗的灯光和放浪的笑声阻止我跟进去,我靠在河边的栏杆上,远远的望着里面,只看见人影憧憧,不知道哪个是他。
“喂!”
我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去,两个穿得吊儿郎当的男孩正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不怀好意的盯着我。一个个子和我差不多,头发染成蓝色,一个比我高一截,一身皮衣皮裤自以为很酷。他们年龄都比我小,看起来像高中生。我不是没遇到过小混混,但现在这么晚,对方又是两个人,要是惹到他们我比较吃亏。
我也不答话,转身想走,才迈开一步便被人从后面把两只手逮住,挣了几下都没挣脱。
“这小子他妈的想跑呢!”逮住我的人说道。失策。没想到背后还有人。
“盯你老半天了。一个人在这儿晃悠,不是送上门儿来的么?”蓝头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皮衣就上来掏我的裤兜,把钱夹和学生证摸了出来。
“才这么点!”皮衣把钱夹拿给逮我的人看,大概那人是他们老大。我只带了两百多块钱和几张卡。没事干嘛随身带那么多现金啊,又不是白痴。
“四川大学……裴海泓……”皮衣翻开我的学生证,借着昏黄的路灯阴阳怪气地念着,“口腔医学2000级七年制——呸!他们不是说医生都特有钱吗?咋才这么点?”说这便手一抬——
“不要丢!”我还没说完,学生证便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啪嗒”一声落入了河中。
“你他妈的想死啊!”我气昏了,借书证和几张很重要的发票都夹在学生证里,也没考虑当前的形势,脱口就骂了出来。
话刚出口,脸上便遭到一拳重击,我觉得眼前黑了一下,然后便是火烧火燎的痛,脸颊好像厚了不少,嘴里都是腥味,我用舌尖舔了舔颊粘膜,感觉到一条大口子。
“敢骂老子,活腻了!”
“有卡没有?”背后的人不耐烦地问道。
“我看看,——有,有三张。”
“密码?”
靠!我三张卡的密码都是一样的,其中一张是民生的信用卡,可以透支五千,告诉他们,那不知什么时候才还得清欠款了。
“密码!听见没有!死人!”
不能说!杀了我也不说!
“揍!”
不知道是哪一个扯住我的衣服,用膝盖狠狠地给了我一下,当时并不特别疼,只觉得好像有人捏着我的胃向外抖,我稀里哗啦地把晚上吃得都吐了出来,抓住我的人松开手退到旁边,“这小子真他妈别扭!”
我觉得背后的束缚松开了,也顾不得痛,手脚并用地往街上跑。我听见后面的脚步声追来,更是不要命地逃,我在院队里踢中场,体力还是有一些的,想赶上我也没那么容易。大约跑了两三个街口,我看见前方公厕外面停了辆出租,司机正开门上车。真是救命啊!我狼狈地拉开车门,大吼了一声“华西医大”。
Chapter 33
“老四,你要是天天都来上这么一出,我们可吃不消啊!”
“对不起,对不起,决不会有下次了!”忙了一上午,课也没去上,把我的三张卡,学生证,借书证都挂了失,封了手机序列号(哼,我用不成你们也别想用),还专门买了炒栗子犒劳502星夜出迎的弟兄们——昨晚在车上用司机的手机给寝室打了个电话,声泪俱下地描述了被抢的惨状,劳烦他们叫醒保安给我开门,拿钱付车费。
这次真是损失惨重。钱倒是小事,补办学生证太麻烦,去学生科开证明,交申请,等批准,望江华西来来回回得跑好几趟。歹势!
“那么晚你跑府南河边去干啥啊?”老二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咋说呢?总不能说我盯梢吧?我挠挠头发,不知该怎么解释。
“不老实交待对不起我们这些为你两肋插刀的弟兄吧?”老五重重地在我肩上拍了一下。
不说点什么看来是不行的。“我一哥们儿失恋了,想找人倾诉,正好拉上我——”
“停!停!你昨天不是去你老师那儿吗?哪里跑出来的哥们儿?”靠!老幺怎么记性这么好!
“态度不端正!”老五坐直了,“啪”的一拍烟盒,颇有刑部尚书拍惊堂木的架势。
“我,我从老师家出来才接到的电话——哎哟…。。肚子痛,嘶——”知道再说下去必定露出更大的破绽,我连忙痛呼连声,转移大家注意力。
“不要紧吧,老四?”
“臭小子用了十分力,Shit!”靠,一弯腰还真痛起来了。
“妈的!今晚我们几个去给他们点厉害瞧瞧,竟敢找502的碴,找死!不让他们断腿断脚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老二声色俱厉地喝道,其他几个都被他的豪言壮语感染,纷纷表示要为我报仇雪恨。
“算了吧,强龙难压地头蛇(老五点头),难说他们一伙还有多少人。折财免灾,折财免灾!”
“这口气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算我倒霉吧,忍了。老大,把你的芬必得,阿司匹林给我点儿是正经。靠,越来越痛!”
老大连忙从抽屉里把药翻出来,一股脑都丢我床上。
“喂,健胃消食片就不用了吧?”我翻了翻那一堆药,什么都混在里头,老大一紧张就这样。我吃了两片阿司匹林。“药瓶放我这儿啦。”
“拿去吧。一块五一大瓶的东西。吃完了我这儿还有。”
“不会是内脏损伤吧?”老三靠过来一脸耽心地问道。
“对啊,脾破裂什么的——”
“脾破裂还活得到现在?老大,你有点常识好不好?最多就是肾脏破裂,腹膜后器官,出血缓慢,才能撑这么久嘛!”
“我跟你们没什么仇啊,犯得着这么咒我么?”我给了老二一拳,一不小心牵动腹肌,妈呀!
“咸死了!”我把碗里的酸菜肉丝拨出来,“拼命地放,好像盐不要钱一样!”
“别挑剔了。兄弟们天天都吃这猪食呢,哪像你啊,老回家改善伙食。这学期一共也没在寝室住上几天,我们都在考虑是不是要把你开除室籍了。”
“别,我不在寝室你们多轻松啊,多张桌子堆书,衣服也可以丢我床上。”
“这倒也是。”
这几天我不敢回家,颧骨上一大块淤斑,被老妈看见了肯定要操刀子去砍那些敢欺负她宝贝儿子的混蛋——天底下只有老妈一人有权对我拳打脚踢。为避免惹出人命,在脸恢复正常以前我只好都暂住寝室。
“周末有空没?大家出去吃一顿吧。食堂饮食太摧残人了!”
“好啊!去哪儿?”一说到吃老五立刻HP全满。
“麻婆豆腐?要不——”
“老四,电话!”
“来了。”我答应着从老大手里接过话筒,“裴海泓speaking。”
“喂,阿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