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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了。 我想,这样双方都不会感到遗憾的。”
“可惜。 我觉得很可惜。 我喜欢她。 嗯,就算是这样吧,可是你为什么要作茧自缚?”娜塔丽雅胆怯地说。“你何必跟着去呢?”
“那是因为我应该去。”
聂赫留朵夫一本正经地冷冷说,似乎希望不要再谈这事。不过,对待姐姐这样冷淡,使他立刻感到羞愧。“我怎么不把心里所想的都告诉她呢?”他想。“让阿格拉斐娜也听听好了。”他瞅了一下老女仆,对自己说。 有阿格拉斐娜在场,这就鼓励他把自己的决心再对姐姐说一遍。“你是说我想跟卡秋莎结婚这件事吗?
说句心里话,我决心这样做,可是她一口拒绝了。“他声音哆嗦着说。 每次谈到这事,他总是这样的。”她不愿接受我的牺牲,情愿自己牺牲,而就她的处境来说,她牺牲得太多了。我不能接受这种牺牲,我想这只是她出于一时冲动。 所以我现在决心跟她去,她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我还要尽我的力量帮助她,来减轻她的痛苦。“
娜塔丽雅一言不发。 阿格拉斐娜用疑问的目光瞧瞧娜塔丽雅,摇摇头。 这时候,原来那一伙人又从女客候车室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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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仍旧由漂亮的跟班菲利浦和看门人抬着公爵夫人。 公爵夫人吩咐停下来,向聂赫留朵夫招招手,露出一副疲劳不堪的可怜相,伸给他一只戴满戒指的白手,恐惧地等待他有力的握手。“真要人的命!”她望着炎热的天气说。“我可受不了。这样的天气真要我的命。”接着她谈了一阵俄罗斯气候的恶劣,又请聂赫留朵夫到他们家去玩,然后示意抬圈椅的人继续上路。“那么,您务必要来。”她坐在圈椅上,转过她的长脸,又向聂赫留朵夫说了一句。聂赫留朵夫走到站台上。 公爵夫人的一伙人往右拐了个弯,向头等车厢走去。 聂赫留朵夫同搬行李的脚夫和背着袋子的塔拉斯一起向左边走去。“喏,这是我的同伴。”聂赫留朵夫指着塔拉斯对姐姐说,关于塔拉斯的遭遇他上次已对姐姐讲过了。“难道你真的坐三等车吗?”娜塔丽雅看见聂赫留朵夫在三等车厢旁边站住,脚夫拿着行李和塔拉斯一起走上那节车厢,就问。“是的,这样方便些,我和塔拉斯一起走。”他说。“哦,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一下。”他说,“我至今还没有把库兹明斯科耶的土地分给农民,万一我死了,就由你那几个孩子继承好了。”
“德米特里,别说这种话。”娜塔丽雅说。“就算我把那些地都给了农民,我也有一件事要说明,那就是我其余的东西都将传给他们,因为我恐怕不会结婚,即使结婚也不会有孩子……所以……”
“德米特里,我求求你,别说这种话。”娜塔丽雅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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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聂赫留朵夫看出她听了这话觉得很高兴。前面,在头等车厢旁边,站着一小群人,仍旧瞧着柯察金公爵夫人被抬进去的那节车厢。其余的人都已按座位坐好。几个迟到的乘客匆匆走过,把站台的木板踩得咚咚直响。 列车员砰地关上车门,请旅客就座,请送客的下车。聂赫留朵夫刚走进被太阳晒得又热又臭的车厢,立刻又出现在车尾的小平台上。娜塔丽雅头戴一顶时髦的帽子,披着披肩,跟阿格拉斐娜并排在车厢旁边站着,显然在找话题,但没有找到。 她连说一句写信来,都觉得不行,因为她同弟弟早就嘲笑过送人出门那套老规矩了。 而谈到财产和继承问题,他们的手足之情就破坏了;他们觉得彼此疏远了。 等到火车开动,她只点点头,现出惆怅而亲切的脸色说:“嗯,再见,德米特里,再见!”这时,她心里反而感到高兴。 但等这节车厢一离开,她就想到她该如何把同弟弟谈的事告诉丈夫,她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而紧张了。尽管聂赫留朵夫对姐姐一向很有感情,也没有对她隐瞒过任何事情,如今同她待在一起也觉得别扭,难堪,巴不得早点分开。他觉得当年和他那么亲近的娜塔丽雅已不再存在,只剩下一个胡子蓬松、肤色发黑的令人讨厌的丈夫的奴隶。他清楚地看出这一点,因为当他谈到她丈夫感兴趣的事,也就是分地给农民和遗产继承等问题时,她的脸色才显得特别兴奋。 而这一点却使他感到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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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等车的大车厢被太阳晒了一整天,又挤满了人,闷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聂赫留朵夫一直站在车尾的小平台上,没有回车厢。 但连这里也不能呼吸到新鲜空气。 直到列车从周围房屋中冲出来,车厢里有了穿堂风,聂赫留朵夫才挺起胸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的,他们是被害死的。”他暗自重复了一遍对姐姐说过的话。头脑里充满了今天各种印象,特别是生动地浮现出第二个死去的犯人那张漂亮的脸,以及他那含笑的嘴唇、严峻的前额、剃得发青的头盖皮和不大的结实的耳朵。“最最可怕的是他被害死了,却没有人知道到底是谁把他害死的。但他确实被害死了。他也同别的犯人一样,是遵照马斯连尼科夫的命令被押解出来的。 至于马斯连尼科夫呢,公事公办,在印好的公文纸上用他那难看的花体字签上名,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应该负责任。 那个专门检查犯人身体的监狱医生更不会认为自己该负责任。 他认真执行自己的职责,把体弱的犯人剔出,绝没有料到天气会这么热,犯人被押解出来又那么迟,而且被迫那么紧紧地挤在一起。 那么典狱长呢?……典狱长也只不过执行命令,在某一天把多少男女苦役犯和流放犯送上路罢了。 押解官同样没有责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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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的职责只是根据名册点收若干犯人,然后到某地再把他们点交出去。 他照例根据规定把那批犯人押解上路,可怎么也没有料到,象聂赫留朵夫看到的那两个身强力壮的人,竟会支持不住而死去。 谁也没有责任,可是人却活活死去,而且归根到底是被那些对这些人的死毫无责任的人害死的。“所以会有这样的事。”聂赫留朵夫想,“就因为所有这些人——省长、典狱长、警官、警察——都认为世界上有这样一种制度,根据这种制度,人与人之间无须维持正常的关系。说实话,所有这些人,马斯连尼科夫也好,典狱长也好,押解官也好,要是他们不做省长、典狱长和军官,就会反复思考二十次;这样炎热的天气叫人挤在一起上路,行吗?即使上路,中途也会休息二十次。 要是看见有人体力不支,呼吸急促,也会把他从队伍里带出来,让他到阴凉的地方喝点水,休息一下。 如果出了不幸的事,也会对人表示同情。 他们所以没有这样做,并且不让别人这样做,无非因为他们没有把这些人当作人看待,也没有看到他们对这些人应负的责任。他们总是把官职和规章制度看得高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人对人的义务。 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聂赫留朵夫想。“只要承认天下还有比爱人之心更重要的东西,哪怕只承认一小时,或者只在某一特殊场合承认,那就没有一种损人的罪行干不出来,而在干的时候还不认为自己是在犯罪。”
聂赫留朵夫沉思着,都没有注意到天气变了。 太阳已被前方低垂的云朵遮住,从西方地平线涌来一大片浓密的浅灰色雨云。 远处田野和树林上空已经下着大雨。 湿润的空气被雨云送来。 闪电偶尔划破灰云,滚滚的雷鸣同列车越来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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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的隆隆声交响成一片。 雨云越来越近,雨点开始打着车尾的小平台,也打着聂赫留朵夫的薄大衣。 他走到小平台的另一边,吸着湿润清凉的空气和久旱待雨的土地发出的气息,望着眼前掠过的果园、树林、开始发黄的黑麦地、依旧碧绿的燕麦地和种着正在开花的深绿色土豆的黑色田畦。 大地万物似乎都涂了一层清漆,绿的更绿,黄的更黄,黑的更黑了。“大点儿,大点儿!”聂赫留朵夫望着雨下生意盎然的田野、果园和菜园,不禁快乐地说。大雨下了没有多久。 雨云一部分变成雨水落下来,一部分飘走了。 此刻只剩下暴雨后残留下来的蒙蒙细雨,落到湿漉漉的地面上。 太阳又露了出来,大地万物又闪闪发亮。 在东方地平线,出现了一道长虹,位置不高,色彩鲜艳,紫色特浓,但一端却模糊不清。“哦,我刚才在想什么呀?”聂赫留朵夫想。 这时自然界的种种变化结束了,火车已驶入一道高坡夹峙的山沟。“是啊,我在想,所有那些人,典狱长也好,押解官也好,其他官员也好,原来都是温和善良的,他们之所以变得凶恶,就因为他们做了官。”
他想起他讲到监狱里种种情景时马斯连尼科夫那种冷漠的表情,想起典狱长的严厉和押解官的残酷,想起押解官不准病弱的犯人搭大车,也不管临产的女犯在火车上的痛苦哀号。“这些人个个都是铁石心肠,对别人的苦难漠不关心,无非因为他们做了官。 他们一旦做了官,心里就渗不进爱人的感情,就象石砌的地面渗不进雨水一样。”聂赫留朵夫瞧着山沟两旁杂色石头砌成的斜坡想。他看见雨水没有渗进地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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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汇成一道道水流淌下来。“也许山沟两旁的斜坡非用石头砌不可,但这些土地本来可以象坡顶上土地那样,生长庄稼、青草、灌木、树林,现在却寸草不生。 这景象看着真叫人痛心。人也是这样。”聂赫留朵夫想,“那些省长啦,典狱长啦,警察啦,也许都非有不可,但看到有人丧失了人的主要本性,也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友爱和怜悯,那真是可怕!”
“问题的症结是。”聂赫留朵夫想,“那些人把不成其为法律的东西当作法律,却不肯承认上帝亲自铭刻在人们心里的永恒不变的律法才是法律。 正因为这样,我跟那些人很难相处。”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