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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从一起初,我就觉得红鼻子是难演的,他没有多少过去的生活背景可以让饰演的人
去追朔、揣摩,在又唱、又跳、又演独角戏的过程中,演出的人,既需要移情以演活这样一
个抛弃妻子、事业,而甘愿做个卖艺小丑的红鼻子,又得时时疏离出来,以反省这个角色。
在文学写作上,有所谓“热笔”与“冷笔”,演红鼻子正兼此二者。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参加选拔的,只晓得最后由姚一苇先生点头,获得主演红鼻子的机
会,其间曾有人对我嫌清脆的音色,表示意见,怀疑适不适合表现跑江湖的小丑。在他想,
或许小丑应该有着略带沙哑,甚或滑稽的调子,但是都被姚一苇教授否定了,因为红鼻子不
是一个真正的小丑,他在富裕的环境中长大,不告而别地离家之后,教过书,也当过记者,
所以红鼻子实际是个知识分子,他有比别人更清明的头脑,与悲天悯人的情怀,当别人看他
戴着面具逗笑时,他何尝不是从那面具的后面,冷眼看人生?
排演在罗斯福路的话剧欣赏演出委员会中进行,由于每天下午要排戏,使我不得不常溜
课,而且总是熬到深夜。一群大孩子,在导演的严格要求下排练,没轮到的躺在旁边椅子上
打盹,晚饭则常挤在附近的“寿尔康”小吃店辣豆瓣鲤鱼,并且在寂静的深夜散去,那种剧
中的肆情与剧外的无羁,给我留下深刻的回忆。尤其是当戏中整个杂耍班子表演时,舞娘穿
梭、乐师伴奏、大力士耍棍、小猴儿翻筋斗、萧老板作揖叫场子、红鼻子唱歌,竟觉得像是
看到童年的走马幻,转着、转着,仿佛进入梦境。
红鼻子这幕戏,实际就像一场梦,它透过一群因风雨阻于旅店的人,包括音乐家、生意
人,带着自闭症孩子的父母和杂耍班子,以合于西洋戏剧“三一律”的方式,在十几个小时
之内,表现了人类的贪婪、迷信、自大、自私、懦弱与犹疑。它四幕的主题,分别是降祸、
消灾、谢神与献祭。降祸的一幕中,先有台风的大灾,再有飞机失事,商场失利和孩子生病
的祸;在消灾一幕中,红鼻子补妙地为众人解决了问题;第三幕由杂耍班演出“谢神”;第
四幕则是红鼻子救人牺牲的“献祭”。所以表面是写实剧,内里却有着象征的意义。
除了对红鼻子的角色的诠释有许多困难之外,歌舞杂耍的表演也是一项对演员的考验。
记得那时演员常到邓昌国先生在仁受路的家里,听许常惠先生分析他的曲子,并在一位何小
姐的钢琴伴奏下练唱。我虽擅唱,但读谱的能力不足,只好用录音机将整个伴奏录下,再回
家练习。
尤其令我痛苦的,是必须戴着红鼻子的面具跳现代舞,那个面具盖住了脸的上半部,平
时从“眼睛洞”看前方固然没有问题,跳起舞来由于面具抖动,加上看不清脚下,舞台又有
好几层,可就随时有失足之虑。所幸刘凤学女士的精心调教,将步子算得非常准确,七天的
演出,才能安然度过。
至于杂耍和群舞部分,师大的麦秀英本来就有舞蹈的专长;政大的郭冠英擅长弹吉他;
中兴大学的修建华由于个头大,正好扮演大力士;能翻筋斗的“小猴儿”,在大学生里找不
到,只好去大鹏剧校物色。加上饰演杂耍团老板的工专侯树基,一付沙瓤大嗓门,表演起来
倒还真是热闹!
那次演出,是配合庆祝五十九年青年节,在台北市新生南路的大专社团服务中心礼堂,
从三月二十八号演至四月三日。演出介绍以中英文印制、赞助单位包括了文复会、中山文化
基金会、国民党中央委员会、省党部、市党部、总政战部、教育司、教育厅及台北市教育
局,加上一演就是七天八场,红鼻子又不带任何政治色彩,凡此都是国内话剧界少有的事。
可惜当时颇忌“红”字,所以“红鼻子”的剧名被改为”快乐的人。”
“快乐的人”当时所吸引的观众,虽然主要是大专院校的学生,井未在社会上引起极大
的回响,但是它真正的意义,应该是打破过去舞台剧的模式,完全由学术艺术界的人士参
与,表现出他们共同的理想。最起码,由音乐家和舞蹈家专门为一句戏作曲编舞,在当时就
是创举,而且有深远的影响。许常惠先生为红鼻子写的“是花儿的归花儿,是鸟儿的归鸟
儿”等歌曲,据说后来由中广儿童合唱团灌成了唱片。而那一次刘凤学女士与姚一苇教授合
作的经验,也极可能是现在担任两厅院主任的刘女士,能提出由国家剧院制作此次演出的原
因之一。
红鼻子虽然为我赢得一座最佳男演员金鼎奖,但是每想起当时以二十一岁的年纪,扮演
这么一个深入的角色,便有几分汗颜,觉得自己不曾表现红鼻子于万一。而这十九年间的变
化,也真是太大了,可敬爱的李曼瑰、刘硕夫老师先后辞世,国内的剧运在上一辈的耕耘与
新一代的努力之下,又有了长足的进步。
七月归国,姚一苇教授带我参观了国家剧院中的小剧场,道具服装制作和布景工场,更
欣赏了红鼻子的排演,过去只能梦想的设备,而今都成了真,过去东拼西凑的服装,现在有
留美归国的靳萍萍小姐专门设计;以前十几公尺的舞台,现在成为二十公尺的宽的国家剧
场;过去用手一个个开的的灯光,则改为了电脑控制。加上姚一苇教授与在纽约学戏剧的陈
玲玲小姐联合导演;相信必能如姚教授所说:虽然中国大陆和,都曾盛大地推出此剧,但是
红鼻子的真正精神,将在我们国家剧院这次的公演中表现出来!
而我最关心的则是,这种由国家支持,让艺术家们将天马行空的创意,午后清淡的灵
思,诉诸实际行动,并可能产生深远的影响的机会,是否能经常出现?
有些人一过年就往国外跑,说得好,是度假。说得露骨些,是避难!
不识年滋味
去国愈久,对“年”的感觉愈淡,倒不是忘了怎么过年,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年,更
怀疑干嘛要过年。
小时候过年,心喜又大了一岁,手里拿着红包,说是压岁,却直往墙边站着画线,得意
地看着今年又高了半个头,所以那心情是“只要我长大”,忙不迭地希望新年送旧年。
少年时过年,是万般滋味的,既窃喜去年混过了,却也离那初中、高中、大学的各式联
考,又近了一年。寒假刚过,黑板边上只怕就开始一日缩水一日的阿拉伯数字,为联考做了
倒数计时。
只有考取大学的那一年,觉得真是朗朗乾坤,好个新的一年。
至于中年,则是最没有道理过年的,经济稳定了,明年未必比今年又增减些什么;生活
富裕了,过不过年,衣服鞋子和餐桌上摆的,也没大的分别,倒是多了小的要红包,长官要
送礼,这许多麻烦事,就算是走运当上了长官,却还得受那宾客睡门的寒暄之苦。
所以有人从大除夕就往牌桌上坐,因为过年理当是可以赌的,不为无益之事,何以说有
涯之年?他这一年,是在方城间混过去的,也有人一过年就往国外跑,说得好,是度假,又
表示自己经济的水平高,实在心里窃喜的是,可以藉题不去拜年,说得露骨些:不是过年,
而是避难!
只是不知老人过年的心态如何,倒记得老母六十五岁那年,突然宣布从此不再出去拜
年,言下之意,是年岁大了,不再需要出动哈腰,只等诸晚辈来拜,坐在太师椅上散红包。
实在应该说,因为她再少有求人之处,既然少了须要拜托之事,所以也就免了拜年之苦。
年是用“拜”的,这话一点没错,君不见,过年拜佛烧香拜祖先,拜望亲友、长辈,至
于同一辈则互拜,这拜的意思,是拜谢以前的照顾、拜托以后继续爱护,也是难得见面的朋
友,藉机互相拜访。
但是就在这“拜”上,便也见出许多学问。年高德劭者,前去拜年的人多,这是“拜
望”。财大位高的,宾客络绎于途,这是“拜托”至于那门前车马稀的人家,是大可不去拜
年的,因为你去拜,也八成要扑空,他早给别人拜年去了,偏偏那人多半不是你。
小时候,虽然苹果贵,我却最不爱。很简单,因为吃到的苹果,都空空干干像是脱水
的。尤其是年节之后,在那一篮子渡海个把月,又串了千门万户,张太太、李太大提进提出
无数遍,总算忍无可忍,被分发下来享用的时刻,早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蜡果。直到
来美国之后,吃到了新鲜的苹果,反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不过,穷蹇时过年,当然是要比现在这种富足时,来得印象鲜明的。以前听母亲说,她
小时候过年才能吃到肉,大学时到兰屿,听孩子在国小里唱歌,不知是不是自己改了词:
“新年好!新年好!新年的孩子个个吃得饱。”才发觉那里的孩子一天常只能吃一顿,所谓
的营养午餐,也不过是一个馒头加碗野菜汤。
甚至今年到北平探亲,堂哥请我到家里晚餐,硬是把一盘腥得令人有些作呕的白带鱼往
我面前推,还一边得意地说:“这白带鱼可真难得,只去年才见到一次!”
如此说来,他们那年就真有些意思,也无怪在美国的年显得平淡了。
去岁除夕,正是我从台北赶回纽约的第三天,时差没过来,却带了新年的消息回家,我
对老婆说:“我特别赶回来过年!”太太一笑:“噢,可是我那天要开会开到很晚!”我又
转脸对儿子说:”不错吧!老子特别赶回来陪你们过年!”岂料儿子一怔:“什么过年?”
惹了一鼻子灰,总得找个台阶下,想过年前理当大扫除,便兀自从厨房最上面的柜子打
扫起来!将那过期的食物、不必要的瓶罐全扔在大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