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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学泰斗周汝昌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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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字幼章,字是和其父的字相连属的,父亲名周铜,字印章。幼章是印章的独生子,但在叔伯兄弟的大排行中名列第五。幼章和八堂侄考取清光绪末科秀才,“景颐”就是专为参加科举考试登录榜名而起的大名。周景颐的生母是周铜原配徐氏,但周汝昌没见过。周汝昌记忆中的奶奶,是徐氏死后周铜的续弦刘氏。这位刘奶奶是富家之女,但长相不佳,周铜不喜欢,夫妻感情冷淡。刘奶奶晚年缠绵病榻,周汝昌偶尔去看望,奶奶很高兴,周汝昌还记得已经说不清话的奶奶摸出一个苹果给自己。    
    周家是咸水沽的一个大户人家,族人众多,分居易爨,习惯上叫“东院里”、“西院里”、“北院里”……孩子们在院落里穿来穿去,跳跳蹦蹦,洋溢着很旺的人气。    
    周家是“养大船的”。养大船就是自己家有大木船,一艘,或者两三艘,在渤海作航运,运售东北三省的粮米和木材等物品。拥有海船,当然是财富和地位的一个标志。往上追溯,周家的先人是“担筐荷篓”从外地移民而来。周铜的兄长周锐,早先给镇上东头大户韩家船上做事,后来就挣得自己有了船,发起家来,逐渐成为镇上的“名门”望族。到后来,周家有了当地最大的船,号称“同和周家”。据刘国华《 古镇稗史 》( 中国文学出版社2004年5月出版 )中考述,周家有三艘海船,分别叫“登悠”、“双梯子”和“五百万”;河边也有了自己家的专用码头装卸货物,叫“同和码头”。    
    咸水沽的中心地带是“三里长街”,街两侧店铺栉比鳞次,商贾繁荣,周家在长街的最西头。周家的来历,从周锐、周铜往前推,已经历史烟云模糊,似乎是从江浙绍兴一带迁来的。周家的子弟,大多“北人南相”,身材容貌,不是北方的粗犷型,而是南方的清秀型,周汝昌的四哥周祜昌就长得极像鲁迅的兄弟周建人,以至得了一个“周建人”的绰号。
    周家大概天生有些文学艺术的基因,家里的子弟都能书善画,吹拉弹唱,管弦丝竹,在院落里不绝于耳。自从发家创业,周梦薪就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投注到当地的文化事业方面。这里自古是渔盐之地,读书的人不多,当时唯一一所私立小学,就是周梦薪策划经费,担任“校董”。对民间文艺更是热心扶持,逢年过节,高跷、秧歌、龙灯、法鼓,种种活动,都由他主持,出资购买衣装道具,组织表演,热闹非凡。做这些公益事业,既有一种服务乡梓的成就感,也满足了自己的天分爱好,他干得很是起劲。当然,周家的威信也就在乡里渐渐树立了起来。    
    周梦薪的这些作为,其实是由来有自,有血胤遗传的。周汝昌后来这样忆述自己的祖父周印章( 周铜 ):他命中有那么一个好哥哥( 周锐 ),创了业,任凭他施为,从其所好,买些心爱的艺术品,虽然够不上古玩的级别,但也是房屋里摆得般般样样,琳琅满目,别有奇趣。他喜欢作兴民间歌舞,给各种耍会的买“行头”,买乐器,自己喜欢乐器,好听唱曲,也就支持“穷哥们”耍乐自娱。凡是乡镇这一等级的民间文艺活动,他总是独力支持的赞助者,如西头的“同乐高跷老会”等。他极爱音乐、工艺、书画、园林这些方面的事情。他可不是“文人墨客”,而是一个民间很不俗气的人。    
    祖、父遗泽,周家一族,辈辈出音乐能手,几乎人人都能拿得起一件乐器。乡下人讲“风水迷信”,有一个说法是:“老周家坟地,祖辈出吹觱捏眼儿的人。”每逢夏日晚凉,西院里周汝昌的八堂兄周紫登( 名懋昌 )常常召集弟兄子侄一群人,笙管笛箫,丝弦钟磬,登楼而合奏起来。    
    《 古镇稗史 》中说,周景颐五子分别叫震昌( 字伯安 )、祚昌( 字福民 )、泽昌( 字雨仁 )、祜昌( 字屡易未定,后来顾随赠以“受百”、“寿白” )、汝昌,都深受祖父周铜爱好文艺的影响,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二子祚昌是吹箫能手,箫一到他的手里,略一调停,立即妙音如缕,因此得一绰号,就叫“老箫”;三子泽昌,京胡的演奏技艺在沽上远近闻名,1949年后,沽上艺人京剧演员邵汉良回沽省亲,和沽上票友联袂演出京剧《 打渔杀家 》,主要的一个操琴伴奏者就是周泽昌。    
    咸水沽当地的水质是甜美滋润的,何以名“咸”?有一种传说是,咸水沽其实原名“涵水沽”,因为在海河东南岸,这块地方的河道形成一个大湾,水势颇盛大,涵水最多,故名。因为涵和咸两个字古代读音相同,时间长了,就讹“涵”为“咸”了。也许,临海就有渔盐之利,盐当然也有“咸”意了。    
    咸水沽这个明清古镇,距今二三十年前,镇上那个明朝嘉靖年间的关帝庙还在,庙前空地不大,四周是店铺,当中是个小小的集市,售卖食品杂物,人们叫“庙前头”。当年咸水沽遍地都是港汊溪流,芦苇草树,街镇南边是居民区,豆棚瓜架横曳竖立,房舍与菜圃稻畦相间为邻,油菜花一片金黄,稻花香里蛙声不断,古柳垂杨萧飒飘曳,号称“小江南”。这样的风物民情,配上周家楼阁上传出的弦管音乐歌唱,弥漫在悠悠古镇的时空中,当真让人恍然有五柳先生陶渊明“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 陶潜《 五柳先生传 》)的幻觉。    
    周家子弟演唱的那所“楼阁”又是怎么个来历呢?    
    原来发了家的门户,当然是要置办房产土地的。周家的地产不少,可都是偏远地方的“草洼子”,并不能种植生产,只能打草作柴火。周汝昌在回忆录里幽默地说:“且说我家这个‘大地主’,从来未见过收租的一粒粮食,也没见过谁是佃户,因此只能叫做‘洼子主’。”( 引自《 天·地·人·我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年9月出版,后面引录不再一一注明。 )房子也不少,有住宅有店铺,不过都是土房而没有瓦房。周家居住的土房大院堆满了从草洼子里打来的柴火,本来是谈不上什么美妙“景致”的,周印章的艺术天赋却在改造居住环境方面显示了出来,他把原有的高柳古槐都利用起来,在这儿垒两块石,那儿栽几丛花,就把铺子后面的一处“柴火园子”经营成了绿意葱茏花繁叶茂气象幽雅的大花园,又从老海河南边引来了一湾清清水流——俗语叫“吃水坑”,园内也有一带栏杆倾欹的木板桥,小土山上则耸立着一个六角小亭。在拱把成围的海棠果木树旁边,周印章又自己设计建起来一座两层木结构的小阁楼,还起了名叫“爽秋楼”和“旭升阁”,楼门上悬挂着附近数十村落父老乡亲赠送的横匾,题曰:积善之家。这座楼阁园林,成了京津一带的一处小小的名胜,即使后来已经颓圯,还引起大文人苦水词人顾羡季( 顾随 )、张伯驹和寇梦碧等的凭吊缅想,题写长短句——就是词——感叹流连。    
    周幼章三子泽昌之女周凤玲( 1943年生 )回忆周家旧园,给笔者写来数纸,摘录于下:    
    已是五十年代初,院子里像花园一样。那株古藤占满北面半个院子,枝叶浓密茂盛。它的主根直对北屋门前,屋前有很高的房台、台阶,走下来可以看到古藤是由几棵枝干拧在一起的,麻花一样地爬上架。四周的架子用木料搭成。地上四周用木栏杆围着,有出入门口。这株古藤,春天吐嫩芽,小叶是浅绿色的,开花时,一串串像葡萄一样往下垂。外面洋槐树也开一串串的白色花,但没藤萝花串密,浓浓的花香飘向院外,也是藕荷色,引来满院蜜蜂。开出的花放上白糖烙饼吃,又香又甜。等花落了,进入夏天,虽然叶子长大了,还是和其他树叶不同,总是浅绿色,叶子亮得闪闪发光。由于叶子都长大,显得更密、更厚。如外面下小雨,孩子们不愿呆在屋里,都在藤萝架下玩耍。秋天,一串串的花瓣都结出长长的像大豆角一样的果实,密密麻麻。到深秋时,“大豆角”自己就会爆开。夜深人静时,只听院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白天,我们用布缝的口袋去拣好多爆出的豆子。这种豆子真有意思,就像一个个大黑扣子,又圆又亮,光滑好玩儿,又像围棋子。    
    藤萝架前摆放一排花盆,不是泥盆,是瓷套盆,养着韭菜莲、万年青之类的花草,有开花的,也有四季常青的。还有一大盆百年铁树,花盆两人搂不过来,每年长出两层叶,像针一样尖,扎手。树身像鱼鳞一样,一层层特坚硬。听说它的叶子能治病。过去没医院,有谁得肺病吐血,就来讨铁树叶。到了冬天,几个人搬不动它,就在门坎上架一块木板,慢慢移到屋里,转年春天,又用同样办法移出来。父亲认为这些都是祖上传下来的,非常爱护,按时浇水,一直养到“文革”。    
    北屋靠西边有一棵国槐,长成两层。上面朝上长,中间又长出一层,朝下长得像个大雨伞。西屋窗下的那棵国槐每年修剪,站在树底下,望不见天,小雨也不会漏雨。东屋那面有棵叫不上名字的树,春天开浅绿色小花,夏天结的果实像端午节包的小粽子,长出几个角来,是红色的,又像花椒。树皮光滑、干净,什么虫子也不生。原来南面的大荷花缸,里面开着粉红色荷花,以后便消了,还种了很多草花,各色都有。
    隔开数十年的历史风云回瞻想望,当年周家子弟徜徉园中,登楼而咏而歌而演奏吹弹,那洋溢着浓郁艺术氛围的和美怡然之乐真是滋润文艺天分的好土壤好背景。周汝昌的“文艺细胞”就在这种浸淫中不知不觉得到了滋养发育。为了使读者对周汝昌家族的“文化远因”有更生动的了解和体会,笔者再转录张伯驹和寇梦碧题咏周家之园亭词作如下:    
    风入松·题周敏庵咸水沽旧园图    
    张伯驹①     
    门前春水长鱼虾,帆影夕阳斜。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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