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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不知道光帝这句话的所指,没敢言语。
第四部分 道光帝是主抚不主战第76节 贴切优
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光帝终于站起身道:“还照老例,福建、江西二省还派充检讨吧。——你看翰林院谁合适啊?”
曾国藩略一思索,答:“回皇上话,翰林院现有检讨四名,陈丙南丁艰,赵大年省亲未归,皇上只有从王双虹、陈燕音两个中选一个。请皇上定夺。”
道光帝随口道:“就让他们两个都去吧,多个人,途中也好有个照应。——曾国藩哪,朕决定从今年起,顺、奉二府的县学也归礼部核查吧。顺天府只有兴、宛二县有县学,你今年就重点整饬这两个县吧。奉天府朕另派别人去。满人贵族子弟从来都是尚武轻文,这种局面是必须要改一改了。你下去吧,朕让军机处随后拟旨。”
曾国藩口里说一句:“臣遵旨。”但却跪着没有动。
道光帝提起笔在曾国藩的奏折上于福建、江西处填了王双虹、陈燕音,随后又批了个准字。
道光帝放下笔,随口喊了一句:“来人哪!”这才发现还跪在地上的曾国藩,不禁问:“曾国藩哪,你还有什么事吗?”
曾国藩回答:“回皇上话,臣受皇上恩典,到礼部当差已有些日子了,但对顺、奉二府的事情却一无所知。臣想让皇上明示,兴、宛两县的县学核查是和其他地方一样对待呢还是另有说法?”
道光帝未及回答,曹公公走了进来。
道光帝示意曹公公站在一边,却对曾国藩道:“别的省怎么办,兴、宛二县也怎么办。——你顺便替朕再对这两个县的吏治整饬一下。你下去吧!”
曾国藩这才叩头退出,退到门口的时候,曾国藩听道光帝说一句“宣文庆”,显然是说给曹公公听的。
兴、宛二县即是大兴、宛平二县,统归顺天府管辖。顺天府驻在京师,自然是首府。首府的辖县,自然就是京县或首县了。京县的知县照例由正六品官员担任。
按着远近次序,大兴离京城八十里,宛平却在二百里开外。
曾国藩先到大兴县。
大兴县已是接了礼部的公文,照例有官员出城关迎接。大兴县的知县依老例,和奉天府的首县一样,都由满人担任,汉人是染指不得的。
按常规,顺天、奉天二府所辖的县学理应由宗人府派满员稽查。让汉员染指满事,在大清还是首次。
曾国藩对自己的这趟差事是既兴奋又惴惴不安。兴奋的是曾国藩从道光帝的做法里看出了皇上对汉官的重视,不安的则是怕自己办不好这趟差,让皇上对汉员失去信心。
大兴县的知县是满人多泽。多泽祖籍奉天,武举出身,五十多岁的年纪,稀疏的头发,一根小辫子悠在脑后,大脸庞,大眼睛,浓眉,大嘴,一看就是个明辨是非的老州县。
核查县学,查的无非是一年来大兴县教授、训导的课程安排及人品优劣,尤其在录取县学生的过程中,是否有舞弊现象。至于考核吏治,则是对从知县到未入流的全县官员的一次实地考核。虽不是重点,因有特旨,也不能马虎。
大清是以武力成就的事业。满人尚武轻文由来已久。康熙朝以后虽有改观,但不能从骨子里消除这些观念。所以,顺天、奉天二府所辖州县的教授、训导还大多是武举的底子。朝廷偶尔派过去一二名两榜出身的汉官做教授,又大多被满秀才们赶跑。康熙帝也好,乾隆帝也好,明知道这样下去满人的江山会愈来愈不牢固,却又一时无从改起。几十年过去,一直这样。
道光帝早就想把顺天、奉天二府所辖州县的教授、训导来一次改观;武的方面减轻,文的方面加强。这是他把兴、宛二县的县学从宗人府里剥离出来的主要原因。他希望曾国藩能拿出个好的建议,来一次实质性的突破。
曾国藩在大兴县行辕连夜看了县学教授最近一时期的教学案宗,发现文字方面的教学问题并不像道光帝想得那样严重;秀才们每七日要成诗一首,半个月要上交八股文章一篇,这和其他县县学的课程安排基本相近。
第二天,曾国藩又调看了十几名秀才平时所做的功课。这一看,才看出问题来。
先说秀才们每七日作成的诗。
有个叫艾宏的秀才,是道光二十二年进的学,应该说是位饱读诗书的老秀才了,他是这样咏柳的:底下像旗杆,脑袋像把伞。
突然落雪花,大骂北风寒。
这大概是五言绝句,教授的评语是“”。
曾国藩把这首被教授称之为“贴切优”的诗读了两遍,还是品不出优在哪里。
还有一首是专门歌颂战马的。写这首诗的人是道光二十四年的秀才,叫那那雄。
曾国藩读这首马诗时,正含了一口茶在嘴里,一句没读完,那口茶先喷了出来。
马诗是这样写的:全身乌黑黑,尾巴像把锥。
四蹄扬起来,就往天上飞。
教授的评语是:“写得恁好!”大清如果多几匹这样的马,海外霎时就一统了,优上加优。
八股文章就更不成样子。
原本八股文章是代圣人而立言的,可曾国藩调看三篇,竟有一篇是骂圣人的,另两篇也把圣人与文人写得不成样子。说什么文人误国,文人丧国。又说什么,大清的皇上就是圣人,圣人就是大清的皇上。统通一派混话!
曾国藩只好传县学教授进辕问话。
教授姓胜名达达,是个武举出身,世袭的男爵,祖父曾随康熙大帝平过三藩。
曾国藩看那胜达达,五十开外年纪,留长须,油光的大辫子,大脸庞,小眼睛,穿着官服,气昂昂地进来,很有些目中无人。
胜达达向曾国藩深施一礼道:“见过曾大人。”
礼毕,也不等曾国藩放座,便一屁股坐到旁边闲着的木凳上。
曾国藩知道该员是个有爵位的人,也不怪他,只管问道:“本部堂奉旨来贵县视学,原是皇上爱护本家子弟的意思。有不周之处,还望教官指正。”
胜达达没有站起身回话的意思,只把头昂了昂道:“大人想说什么只管说,不要绕弯子,我们家族的血统是越爽快越好。”
曾国藩手指着那首马诗道:“不知县学里是哪位教官教文学呀?”
胜达达回答:“正是本官!——怎么,大人有疑问吗?”
曾国藩道:“本部堂哪敢有疑问!本部堂只想知道胜教官可曾做过文章?”
胜达达反而笑了:“大人,您老真是糊涂了。我满人得大清江山,靠的是文章吗?——靠的是马背上的功夫!”说毕,象征性地挥了挥拳头。
曾国藩大喝一声:“放肆!你在和谁讲话!”
胜达达这回倒站起来了,他用眼睛狠狠盯了曾国藩两下,一甩辫子,大步走出行辕。仿佛曾国藩不是什么堂官,倒像是他属下的秀才,气势真个恢弘!
曾国藩气得浑身乱抖,他叫李保:“与本部堂速传多明府!”
多泽大踏步走进来,见曾国藩坐在案边脸色铁青,便急忙深施一礼道:“曾大人,下官给您老问安了,不知大人为何生气?”
曾国藩好半天才转过神来,道:“多明府,大兴县多为皇家的族人,本部堂深知这一点。本部堂依例向胜教官查询课业,见学生们的文章太不成样子,胜教官却胡说什么,满人得江山靠的是武力不是文章!多明府,胜教官作为县学教谕,这样的混账话他也说得出口!——请问多明府,像这样的教官如何能教出好子弟?
”
多泽抱拳回答:“回大人话,教官归学政直属,下官干涉不着。——像胜达达这样的教官,虽然品级小,却是世袭封号,享受二品官俸禄。大人难道没有见到胜达达的顶戴和大人的顶戴一样红吗?”
曾国藩细细回想,摇摇头道:“本部堂没有注意该员的顶戴。——既然有二品的顶戴,如何肯屈就一个小小的七品县学教授?请明府教我。”
多泽道:“回大人话,皇上先放的胜教官是顺天府学政,后来不知怎么又来到敝县县学做了教授。——细节下官也说不出,可能皇上也是拿他没有办法吧。”
多泽施礼告退,曾国藩一个人深思起来。
第二天,曾国藩没有继续办公,而是包起大兴县学部分秀才的诗词文章,带上随员,悄悄回了京师。
他回到府邸,连夜拟就了一篇参折,又修改了多遍,这才安歇。
第二天一早,他把参折连同大兴县学的诗文,一同交呈了上去,然后,便一个人到礼部等旨。
礼部值事官见曾国藩由京县返回,以为是办完了差,赶忙奉茶侍候。
当晚,道光帝召见曾国藩。
曾国藩跪下磕头,道光帝道:“曾国藩哪,朕让你去视察京县的县学、吏治,你怎么只到大兴住一夜就跑回来了?——又给朕写了这个折子。咳,我大清的官员要敢于任事才对呀。”
曾国藩道:“回皇上话,大兴县教授胜达达世袭男爵封号,享受二品官俸禄,臣不敢再查下去了,请皇上处分。”
“咳!”道光帝长叹一口气道,“曾国藩哪,你知道朕为什么让你去大兴吗?我八旗子弟历来尚武轻文,大清开国至今,已经出了上百个文状元,可我旗人又占了几成?——连一成都占不到!又有多少人中过进士?有句古话说得好啊,武立国,文治国。这种局面不改观,祖宗的基业如何能持久啊?——曾国藩哪,看了你的折子,朕想了一夜,决定削去胜达达的男爵封号,将他革职、革去功名!你保举几个饱学的汉学士去兴、宛二县如何?”
曾国藩低头回答:“回皇上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