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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则徐是大清的有功之臣,虽因夷案而被治罪,但很快就起用;如果不是病魔缠身,他就是上十个归籍养疾的折子,道光帝也不会应允。看咸丰帝的意思,林则徐的身体似已康复,广西“剿匪”之重任,顺理成章非他这样的能员莫属了。
肃顺迟早都要由后台走向前台,曾国藩只是没有料到会这么快。
何桂清的外放也在曾国藩的意料之中。京官不得外任是断难发财的,这也是杜受田对何桂清的照顾,实际也是这位得宠的侍讲学士做给百官看的:顺我者,予春风雨露,逆我者,给冰雹雪霜。
曾国藩把吏部的这份录有圣谕的官报收进案头的箱子里,随手拿过已经写好但尚末递进的“奏请简大员查广西剿匪真相,监察御史曲子亮就算闻风而奏也无罪”
的折子袖起来。他已经思考了一天一夜,仍举棋不定。递,还是不递?奕这个跛子皇帝的反复无常,让曾国藩真有些怕了。皇上反复无常,臣子誓必手足无措;皇上言而无信,臣子誓必心存疑惧。从古到今,莫不如是。
部值事入报:刚刚升授的内阁学士肃大人来礼部签到。
曾国藩急忙迎出去。
肃顺满面红光,已见过礼部的满、汉二尚书,正往曾国藩的办公房走来。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97节 大清之幸
按大清官制,内阁学士是从二品,礼部右侍郎是正二品,肃顺是理应步行至曾国藩的办公房中以下属见上司的礼仪见过曾国藩才对,曾国藩是无需迎出去的。礼部左侍郎是满官荣向,此时告假在籍养病,侍郎办公房内只有曾国藩一人视事。
一见曾国藩迎出来,肃顺紧走几步,老远就向曾国藩问安。
“曾大人,下官肃顺向您老请安了。——请受下官一拜!”说着就要行大礼。
曾国藩抢前一步拉起肃顺道:“肃大人快不要折杀本官!”
两个人一路厮让着跨进办公房。
值事官急忙泡了茶摆上,又向二位大人请了安,这才退出去。
肃顺笑着对曾国藩道:“下官以后可以经常侍候大人了。”
曾国藩知道肃顺在自谦,便笑道:“肃大人近来怎么尽把正话反说。——肃大人的前程,岂是时人所能料的?——皇上身边有肃大人这样的能臣,真大清之幸啊!”
肃顺微微一笑道:“‘能臣’二字下官可不敢当,但眼下的局面也真够皇上烦心的。——昨个晚上听皇上说,银库的存银只剩下一百七十余万两!广西还得增兵、增饷,林中堂的身体也不知能不能坚持到广西。——这大清,是全让一些庸臣给败坏了!”
曾国藩吃惊地瞪大双眼,他不相信这话会出自一位从二品的内阁学士之口,看肃顺的意思,大有替皇上整顿朝纲之心。
又是一个鳌拜!曾国藩在心里说,面上却不露一点痕迹。
曾国藩把折子悄悄地拿出来,悄声道:“有一个折子,本官拿不准是递还是不递。——请肃大人给拿个主意吧。”便把折子递过去。
肃顺毫不客气地接折在手,匆匆看起来,看毕,合上折子道:“全是穆中堂一人闹的,花沙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御史闻风而奏尚不获罪,怎么就对曲子亮例外?曾大人,你一会儿就把折子递进去,看皇上怎么说!郑祖琛把广西整成这个样子,天下皆知,穆党可恨!”他望了曾国藩一眼,忽然打住话头,站起身不好意思道:“下官也该告辞了。”
肃顺忽然想起听他讲话的人正是穆彰阿的首席弟子。
曾国藩顺势道:“肃大人走好。”
肃顺毫无顾忌地大步流星走出礼部衙门,乘绿呢大轿而去。
午饭后,曾国藩便将折子递进宫去。
回到府邸,大理寺卿、唐鉴的座下弟子,也是国内著名的理学大师倭仁,正在客厅候着。
曾国藩的轿子一进大门,周升便已告知倭仁来访多时,曾国藩见院内果然多了台绿呢大轿,就急忙下轿,边推门边道:“有劳恩师久候了!”
倭仁则慌忙站起来,一边见礼一边道:“下官是不请自来,叨你一顿豆腐!”
曾国藩一边还礼一边道:“荣幸荣幸。——来人,快换新茶。”一边忙不迭地更衣,又让倭仁升炕。
论官阶,倭仁是正三品,曾国藩是正二品,但因为曾国藩专跟倭仁学习过程、朱理学,所以曾国藩一直把倭仁同唐鉴一般看待。尽管倭仁是唐鉴的座下弟子,曾国藩仍师事之。
曾国藩亲自给倭仁斟了一杯茶,道:“门生近一年来没去府上拜望,还望恩师宽恕。”
倭仁道:“涤生啊,你我同入镜海师之门,能称我一声师兄已是高攀!你再一口一个恩师地叫,我可是要承受不起了。咳,涤生啊!你的性格我还不知道吗?你哪里是什么忙于公事,你是不想落结党的骂名啊!”
曾国藩笑一笑,不置可否,却抬头对外面道:“告诉厨下,晚饭加个猪皮冻、加个花生米——要油炸的那种,再去沽一斤老烧酒。”
外面答应一声,分明是刘保的声音,脚步声则渐渐远去。
“咳!”倭仁叹一口气,道:“涤生啊,听说,你这府邸还是赁的?”
曾国藩道:“老同僚啊,京师里的房子我如何能买得起哟!——不赁房,让这十几名下人住会馆不成?所幸这几年大、小总能有个缺份,还能过得去。这么一大家子,有半年不得缺份,轿夫我都用不起呀!”
倭仁沉思了一下道:“下个月,不知你我还能否领到俸禄。昨个听文中堂讲,山东、河南无缘无故地发起大水。”
曾国藩一愣,问:“照常理推算,这个季节黄河不作怪呀?”
倭仁道:“谁说不是呢!听穆中堂和季中堂讲,这次水势好像特猛,沿河大堤有十几处溃口,两岸有十几县淹得片瓦无存。——国库仅存银一百多万两,你让皇上拿什么赈灾呀!听说广西那个姓洪的已闹得很成气候了,占据了大半个广西去。昨儿晚上皇上把穆中堂好顿骂,听说恭亲王也挨了两句训呢!”
曾国藩忙问:“皇上不是让林中堂去广西督办军务了吗?”
倭仁道:“林则徐在福建侯官养病。福建到广西山高林密,虽说当地衙门派了官兵护卫,可也难保一帆风顺哪!何况,远水不解近渴呀!——等林则徐到了广西,姓洪的还不定闹腾成什么样呢!”
曾国藩万没想到广西的“匪事”这么严重!姓洪的都占据了大半个广西,京师百官还跟没事儿人似的,而国库乏银的情况也进一步得到了证实。曾国藩的一颗心霎时悬起来。
倭仁见曾国藩没言语,便掏出随身携带的水烟吸了起来。曾国藩原本已戒了纸烟了,这时一见倭仁吞云吐雾,嗓子也开始有些痒。他本能地冲外面喊:“刘横啊,去到周升哪儿给我要颗现成的纸烟来。”
外面答应一声,分明是刘横。
倭仁笑着把水烟枪递过去,道:“你不嫌弃下官的口嗅,也将就着吸一口吧,是正宗奉天府的大金叶,劲道好足。”
曾国藩接过来,轻轻吸了一口,马上便剧烈地咳了起来。他把水烟枪还回去,边咳边道:“这哪是大金叶呀,分明是大金枪啊!行了,我是过足瘾了。”
刘横这时走进来,空着手道:“禀大人,周升说,他也跟着戒烟了。——大人,小的去买些来?”
曾国藩摆摆手道:“算了,戒了就戒了吧。刘横哪,问一下厨下,饭菜可好?”
刘横答:“回大人话,饭菜已好多时,就等大人示下了;是摆到客厅还是摆在书房?”
曾国藩道:“倭大人不是外人,就摆在书房吧,我们谈话也方便。”
炕桌摆上来之后,最先上来两小盘子欧阳夫人走前腌制的湘菜:一盘香竹笋,一盘霉豆腐。
曾国藩指着盘子道:“这是贱内最拿手的两样咸菜,整整腌制了两大缸,饭后我让唐轩封两坛让嫂夫人尝尝。”
倭仁道:“听镜海师讲,涤生近几年每年都让家人给捎来几坛自制的咸菜,不知真也不真?”
曾国藩道:“说出来让大人笑话了,这是我给家中女子所定的功课。凡我家中女子,不仅每人亲手给我腌制一坛咸菜,还要缝制一双布鞋。我每年都能收到十几坛咸菜,五六双布鞋。咸菜偶尔送人一二坛,布鞋却全让下人穿了。”
倭仁捻须笑道:“真不愧亚圣的后人。好!好!真是我大清一等一的家庭。”
这时,桌上又摆上四菜一汤:一盘豆芽炒肉丝,一盘油煎豆腐,一盘街上随处可见的猪皮冻,一盘油炸花生米,一花碗翡翠白玉汤——所谓翡翠白玉汤,其实就是白菜汤,切得倒见功夫,也算小菜大作了。
一会儿,李保又端上来一壶烫得滚热的烧酒和一碗白米饭。
曾国藩举箸相邀:“老同僚,我这侍郎当得寒酸,吃食也寒酸,就将就着凑合一顿吧。”
倭仁知道曾国藩不饮酒,也不谦让,便先自斟了一杯酒,用舌尖舔了舔,吧吧嘴道:“涤生啊,饭后让李保去我那儿取一坛‘女儿红’吧。这铺子里零沽的酒,水兑得比酒多,如何待得客?你现在可是我大清正途出身的正二品侍郎啊!——轿子可以将就,吃饭不能将就啊!传出去,你让我这当哥哥的脸上也挂不住啊!”
曾国藩笑了笑,端起碗便吃起来,边吃边道:“什么四郎五郎,都没六郎的能耐大,咱们还是填饱肚子再说吧。”
倭仁知道曾国藩是拿大宋杨家将的故事来解嘲,便放下酒杯道:“涤生啊,不是老哥说你,你这样苦自己,就能救大清了?候补官员拜访,都要递红包啊,门生弟子更是不能少啊!你真要当一辈子不荤侍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