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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据整整一层顶楼的众多手术室是各外科科室通用的,如要使用必须提前预约,进入时需换手术衣,管理严格。
我和阿涵随张老师从工作人员专门通道进入,换了拖鞋,戴上口罩、帽子。
已经有人趟在手术台上,一切就绪。手术准备室里应该还有人在等待。
“你们在旁边看看步骤,然后帮忙洗器械。”老师下达指令。
官方说法,无痛人流是指在静脉注射全身麻醉药后,采取负压吸宫术终止妊娠的方法。
麻醉药慢慢推入,趟在台上的那个她很快进入无意识状态。无菌手术包铺开,常规消毒、铺巾,开始。
张老师动作娴熟,边做边讲解,数分钟完成一例。
“只有看到绒毛才能放心。”她将一堆血块倒进盆中,用水冲散,再用网勺拨拉寻找,“喏,这个就是。”
“就这么一小块?”我忍不住出声。
“对,就这么一小块。”她微笑,“好了,继续下一个。”
接着进来的是一个小女子。之所以选用“小”这个词,并非指来者是身材娇小的玲珑型,而仅仅是因为她的眼神,好像藏着一种连同作为女性的我都忍不住怜惜的脆弱。
原来这个世界上当真有“我见犹怜的眼神”。
护士让她做好准备:脱裤子,躺到床上,摆好手术体位。但她只是茫然地看着我们,一动不动。护士催了催,见她始终没有反应,有些着急地问:“怎么啦?”
她竟一下子大哭起来。
“哎呀,怎么回事?”那护士慌了手脚,“你哭什么呀?”一边放柔声音安抚,一边用眼神向我们求助。
“小谢,你先扶她出去稳定一下情绪。”老师最冷静,“再找她的陪人问问情况。”
我赶紧上去搭把手,和护士一人一边将她架到手术准备室。“你叫朱媛?”我向来口拙,不懂如何安慰,“你在这里休息会,好不好?”
她只是抽泣。
我叹口气,朝出入口走。
外面走廊上或坐或站好些人,绝大部分是男性。“谁是朱媛的家属?”我站在那儿大声喊,来势汹汹,就差叉腰作泼妇状。哼,还不就是这些臭男人惹得祸!
我偏颇狭隘一棍子打倒一大片,我是女人我就不讲理。
话音一落就有人应声站起来。
“我是。”
是他?
这世界果然很小。
我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框。近视的人大概都有这么个习惯,仿佛这个动作能使视野更加清晰。站着的那人,虽然只见过两次面,却印象匪浅。确实是再相见了,不过我还真没料到会是在如此场景下。
他又一次让我体会到何谓“人不可貌相”。
我走近几步,重复确认:“你是朱媛的家属?”我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眼睛,恐怕他是认不出我的。
他对上我的目光,微微眯了眯眼,再点头答是。
“她的情绪突然不太稳定。”我稍一停顿,考虑措辞,“你们确实商量好要做这个手术?”
“她不愿意?”语气平淡如常,好像事不关己。
我气结。这般态度,简直无耻之极。我当初怎么会对他评价甚好?于是忍不住用眼神表示我对他的唾弃之意,边冷冷陈述事实:“她什么都没说,但一直哭,好像不是很情愿。”
“那孩子不是我的。”他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嗯?
我眨巴眨巴眼,几秒后反应过来:哇,这厮居然敢做不敢当!还是不是男人呐?“那是你们的私事。”我的眼神越发恶狠狠,“她现在情绪不稳,你……”
突然奔来一道身影,伴随噼里啪啦的女声打断我的话:“哥,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却完全不给停顿回答的空间,接着朝向我开炮:“医生,是不是小媛出什么事了?”
“那个。”我后退半步,“你也是朱媛的家属?”
“是啊是啊是啊。”她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我将刚才的情况复述一遍。
“傻丫头,真是傻丫头。”她自言自语,重重叹了口气,“医生,我能进去和她谈一谈吗?”
呃,理论上,我得请示一下上级才能给答复。乖学生原则之二:绝不擅做主张。更何况我立志做低调的实习生。但……
“我们赶紧进去吧。”眼前的她用灼灼的恳切的目光将我包围。
“……你从病人通道进来吧,记得换拖鞋……”我的情感再次跑在了理智的前头……
把她领到朱媛面前。我还来不及张口,她一箭步上前握住朱媛的手:“小媛,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
朱媛仍是不说话,不停抹眼泪。
“你们谈吧,等会我再过来。”我还得去向老师汇报情况。
“不用,我们今天先不做了。”她苦笑,“麻烦你了,医生,我现在就带她出去。”
“你们在这里稍微等一下,好吧?我一会就回来。”我赶紧扔下一句话,趁她还来不及回答,小跑去请示老师。没有上级指示,我哪敢随便放病人走?
最后老师出面,和病人朱媛及作为家属的她交代了几句,就把这事儿了结了。接下来我还是继续在手术室体会无痛人流术的技术含量,等再出来时,走廊上早不见他了。
伟大的女人们
我在妇产科实习的第一天,看了七、八台无痛人流术。一直以为自己并不惧怕鲜血,却恍然发现,自她们子宫内流出的殷红竟让我感觉如此无力和无奈。
至于那个他,短时间内见面数次,如果放在小言里就绝不是路人甲乙丙那么简单了,可惜这是生活。
原本就是陌生人,他是好是坏,真正意义上说,完全与我无关。不过是基于道德底线来评判。所以我愤怒,然后平静了。
赵琛曾如此形容:“你总是有理由说服自己不因外界而情绪波动。”他说,这是对我的表扬,因为医生这个职业需要时刻保持冷静。
“或许也可以称之为‘麻木’。冷静和麻木有时候仅一线之隔。”我如是反驳。
赵琛大笑,用手指了指太阳穴,又移向心脏,很矫情地回答:“头脑冷静与内心麻木是有本质区别的。并非医生当久之后都会失去人情味,表情平淡不代表内心冷漠。”
可是,有多少人真正做到将这两者区别开?
我对自己没信心。
回寝室的路上,向来缺根筋的阿涵难得闷闷的:“早上见到那么多可爱的小孩子,下午却是血淋淋的人流,差别太大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还好下午来得都是成年人,要是来个未成年人,我估计你会更崩溃。”
她沉默一会儿,突然语出惊人:“我不想实习了!”
“啊?”
“我原本对妇产科很有兴趣的。”她噘嘴,“特别是产科,接生多有成就感啊,但是……”她重重一声叹气。
我半天憋出一句话:“那也得习惯呀。”医院最不同寻常之处就在于不停上演生与死的交替。生的喜悦,死的毁灭,人性的善恶美丑,像潮水般汹涌扑面,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无休止地挑战着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阿涵看向我,表情认真:“我觉得小扬你比较适合当医生。”
哈?开玩笑吧?我嘴角抽搐。
“我们在一起实习半年了,我一直这么认为。刚开始是在内科,你胆子大,又比较善于和病人沟通,问病查体都可以一个人搞定,不像我,总是跟在老师后面。”
那似乎是因为当时我的带教老师手下只有我一个实习生,忙不过来,所以干脆放手让我做……
“后来在急诊,我很不适应通宵值班,你却一次不落地坚持下来。”
如果我不去值班,赵琛会把我灭了的……
“再现在……”
“好啦——”我赶紧打断她的举例说明,“医生不是胆子大、会沟通、能熬夜就可以当好的。我倒觉得阿涵你既有耐心又负责,对病人态度超好。”我只是,很快进入一种角色扮演,很快熟悉一种工作模式。机械且盲目。
不管习惯与否,不管有无兴趣,实习总在继续。
产科是产妇的天下。待产妇们膨隆的腹部里孕育着新的生命。从小小的受精卵开始,一点一滴发育、长大,过程神奇而精细,稍微不慎都可能导致畸形。已产妇们的病房里则多出鲜嫩的小生命。看上去那么弱小,小胳膊小腿儿。我于是不敢抱,怕不小心捏着碰着他们吹弹可破的皮肤。
文学里总是用“散发着母性的光芒”来修饰准妈妈们。但很抱歉,我始终看不出哪个大腹便便的孕妇的面容上散发出这等抽象的光芒,除了可能出现的水肿,就是闪闪油脂。
怀孕的女人不修边幅,基本上是真理。明星除外。
但这些女人都很伟大。怀孕生子,不管是顺产还是剖宫产,都是在鬼门关走一趟的恐怖事件。一个女人肯为一个男人生孩子,恐怕是爱的极致。
所以产科病房里作为陪护的准爸爸们和爸爸们总是被教育要细心耐心恒心爱心责任心。
我和阿涵分开管病人。如果是属于自己管辖的病人,从首次病程记录、入院记录、查房记录、病程记录,一直写到出院记录,其他任务如上剖宫产手术、换药、拆线,等等。工作模式并不复杂,甚至可以技巧地避开消耗脑细胞的技术活,代价是失去培养临床思维的机会。
有得有失,这个世界才能平衡。
另一个例子就是每天扮演低调好学生角色,虽然比较做作容易产生压抑情绪,但一不小心就赢得了张老师的好感。为此某人暗自得意了好一阵子。
周五下午的医生办公室里一般人少很安静。空调开得很足。我在努力贴化验单,一边唧唧歪歪哼着歌。
“新来一个病人啊,注意一下。”某护士姐姐走进来,在贴墙的黑板上写明新病人的姓名、床号和经治医生。
我下意识抬头瞄去,然后正哼着的歌断在半截。
朱媛!?
入院诊断是早期流产,是同一个人无疑。距离无痛人流术的那日还不到一个星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