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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眸深如海,“此乃忘魂。中散人会忘却前尘往事,需得两年方能恢复如初。”
我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为何?”
我抬眼看他眉目如画,眼若星辰,听他道:“公主聪慧,唯有公主忘却,我才有机会脱身。”
我闻言长长吸了口气,心涌千万头绪无处可泄,“脱身?”
宋郎生定定的看着我,“我想离开公主。”
昔日种种如山一般袭上心头,至极之痛,然我骂不了他打不了他甚至连一句狠话也不懂说,千头万绪,从我眼角落下,滴落在漆黑的药丸之上,我自嘲般勾了勾嘴角,“既是如此,那便如你所愿。”抬手便要将药丸纳入口中。
不料下一刻手腕却吃痛让他握紧,宋郎生不知何时期近我跟前,一把夺下忘魂散,脸色难看到极处。
我想我应是幻觉,宋郎生的嗓音竟有压抑的颤意:“襄仪公主敢爱敢恨,何曾是此等自暴自弃的模样?你恨我,更应……”
我打断他:“我喜欢你。”
“喜欢到只要看到你就可以欢欣许久,喜欢到你对我说话我能一遍遍回味,喜欢到可以抛掉公主的架子和尊严,喜欢到为你做任何事都甘之如饴,喜欢到只要想到你是我的驸马,便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之人……”
“可这般喜欢……好像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屋内暗淡的烛火晃了晃,晃着他的眼满是情深意切的苦楚,某一瞬间我仿佛又要被迷惑住了,便用手掌覆住自己的眼睛,不再看他,转过身:“你且宽心,有没有那药,我都不会再纠缠你了。”
屋外白雪渐融,不知怎地,我忽然很想念那年随同大哥哥一同落下的红枫,那红的耀眼张扬,远比这素白静雅鲜亮的多。
我说:“宋郎生,从今往后,再也不见。”
☆、31第三十章(第二更!)
将暮时分;江流水波如镜。
抬眼入目间,一番天地都被这淡淡的暮色所笼罩。
我躺在轻舟之上;不控桨任凭江风飘流;听渔歌晚唱。
我不晓得宋郎生离开公主府能去哪儿,亦不知晓他此刻在何处做些什么。
当日;我想着他走后我自个儿留在府里对着空荡的屋子;再疗个三年五载的心伤。那可真是暗无天日的将来。
回屋后思虑了一夜,留父皇一封信,说是要增广见识,天蒙蒙亮便溜出城门;骑着快马一路向南。
好在;这一程见尽绿影青崖,鲜花如锦;遇到不少的人与事,初时沉郁逐渐让辽阔的天地散了去,回首往事,不时有种过眼云烟,心胸豁达通明的……错觉。
好吧。其实清晨我还在感慨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妙意,转头又在江边与一对小夫妻为抢一只稀罕的鱼而争个半天。
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自然是退他人之步,阔自己天空。
奈何那对小夫妻是本地村民,更主要的是一身男子装束让我失去了女性优先权,于是那只鱼还是让别人给抢着了。
那渔夫略表歉意的送了我两只青鱼,虽说有些不甘愿,但看在那渔夫年轻无害并请缨亲自烤鱼的份上,我还是把情给领了。
是夜,我坐在岸上的火堆前,一边吃酒一边吃鱼一边欣赏春江花月夜,身边坐的不是英俊的驸马而是乡村的渔夫,这情景尽述孤寂悲凉。
酒至酣处,那年轻渔夫忽然道:“小兄弟会否饮的过多了?。”
我懒的理他,却听他又道:“饮酒伤身啊。”
我道:“你这个人,人小两口买鱼也帮,陌路人饮酒也说,真的很多管闲事啊。”
那年轻渔夫有些窘迫的看着我,我醺醺然道:“且不说有人会蠢到一锭银子买一只鱼的生意都不做,原本便是我抢在先,可你一瞧着那小娘子有孕在身便改了口,不是善心泛滥又是为何……”
隐约听到江岸边有人喊了声“宋郎生……”,惊的我一个激灵猛然起身望去,再一看不过是一女孩奔向男孩跟前,唤着“宋郎”罢了。
我颓然坐回去继续饮酒,发呆似的盯着烤鱼的火堆,升起的炊烟尽是宋郎生的身影。
身旁的年轻渔夫又把我往外拉了拉道:“离火那么近,都让烟熏出泪来了。”
我用手抹掉在眼眶打转的眼泪:“我本来就在哭,不是给烟熏的。”
年轻渔夫完全愣住,显然没有想过一个大男人在喝醉后会对另外一个大男人说“我在哭”这样的话,他结结巴巴地道:“哭……男男儿有泪不轻弹,你……”
我索性撕掉胡须,解掉发带,由着一头乌发随风散起:“现在可以有泪随心弹了么?”
我想我那晚真是喝醉了,以至于所以后来说了些什么、何时回到小客栈里以及怎么回的又发生了什么,醒来后全然不记得了。
只是当我恢复意识时感受到床铺吱呀吱呀的晃动,身子不听使唤的震荡时,心底咯噔一声。睁开眼,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喔,可能上面这句话有所歧义,但我的意思是……
地震了。
宿醉令我动作迟缓,转眼屋墙塌陷,避之不及,倒下的梁柱堪堪砸断了我的腿,骨头错折声伴随的剧痛吓得我脑海一片空白。
在宫中时常听百官说起天灾祸患,而居上位者,素来斗心斗智,直到此时……方感到何谓无能为力。
生死边缘,我脑海晃过许多人,父皇母后远去的大哥还有太子弟弟,以及……心心念念的驸马。不,他已经不是我的驸马了,此刻不知逃到天涯哪角,我马上便要死去了,他若知晓,会不会为我伤心?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人一脚踹开了压在我腿上的柱子,背起我直接跳窗而去,落地的那刻,回头眼见顷刻间崩塌为废墟的楼房,直至天地恢复一片死寂,心中恐惧久久未平。
腿上剧痛令人几欲落泪,我忍了忍,抬头,这才看清了救我于危难中的人,正是昨晚陪我饮酒的年轻渔夫,我疑惑的望着他,浑然不解这萍水相逢的家伙为何舍命救我。只是话还没问出口,意识逐渐抽离,我道说了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青鱼兄”方才安心晕去。
不料这一昏迷便是三天三夜,醒转时睁开眼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位中年女子,青衣朴素,神情颇有些傲慢的看着我说:“你若再不醒,这辈子便醒不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女人叫林丹青,镇上的人唤她青故。
几年前自临川药王谷而来,有起死回生之医术,奈何医德不好,哪怕求医者病入膏肓死在她屋苑前,没足够银两若要问诊那也是痴心妄想。
我纳闷了,别说公主玉鉴了,我身上带的那些银两一并埋地底下了,这种唯利是图的大婶怎会让我在她的屋苑内问诊?
青姑不答,只道了句你该好好谢谢那小兄弟,若非是他及时送来,我这腿怕是保不住了。
是他?
青鱼兄进屋时写满担忧的脸稍稍松一口气,他坐下安慰我说青姑的医术有多好多好,不出百日我应能下床走路了,望我不必担忧,这段时日呆在此处好好养病便是。
我这次才真真正正正眼看他,发现他生的一张清朗好看的面容,笑起来的样子很是温和,我问:“你是如何说服青姑救我的?”
他摇了摇头,道:“我不过是答应她替我治病。”
“治病?”
“我生了一种怪病,青姑此前发现过想要替我医治,我拒绝了,以替你治好腿为条件,我答应了。”
我静了静,道:“能让青姑这样的人物好奇的病,想来不是寻常的病症吧。”
青鱼兄淡笑而不语,我又道:“而你此前拒绝的理由,是不是因为治的风险比不治来的更大?”
青鱼兄耸了耸肩,“既然做了,就不会再想,姑娘又何必多思多虑?”
“为什么?”
“嗯?”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问:“为什么要涉险救我?为什么为了让人给我治病宁愿做原先不愿意做的事?我们是陌路人啊,连萍水相逢都谈不上。”
青鱼兄默然,神情柔和而安静,“那晚的事,全然想不起来了吗?”
喝酒的那晚么?发生何事?
我努力回想,终究思绪空白:“我就记得我醉了,然后醒来的时候就天旋地震的……”
青鱼兄被我的样子逗笑了:“姑娘冰雪聪明,理由,早晚有一日能猜的到的。”
他不愿说,我便也不追问,“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呢。”
“我没有名字。”
“?”
“数月前有人救了昏迷在江岸边的我,醒来后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原来如此……”
如此,我却也不知该回些什么了。
我勉强回了他一个笑,他便离开忙自己的事去了。我一个人回躺在床榻上,望着天花板,后来时时回想,那段时日我过的其实挺艰难的。
流落在灾后的旮旯村镇,睡在硬板床上浑身磕疼,断的那条腿时常能把好不容易睡着的我疼醒,醒来后睁眼是漆黑的屋子,陌生的被褥,窗外不知道什么飞虫的鸣叫,那种感觉,真的是哭多少次都释怀不了的苦。
直在那样的夜晚里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脆弱,自以为看懂很多道理识破许多算计,动不动沉浸在爱的世界不可自拔,想着自己可以为大哥哥等那么多年却总是先被自己感动着,念着为驸马受了那么多委屈心底早就怪他千万次。所以在得知他要毒我的那刻我真的想过一死了之,可我不明白,我连死也不惧,为何会为了这样小小的皮肉之苦而哭泣不止?
胡思乱想辗转反侧的夜晚偶尔会恰好听到箫声浅奏,不知是何人在吹,只是箫音舒缓优美,听着听着也不再心浮气躁,安然入眠。
天灾后瘟疫横行。
听闻官府派去的大夫有几个诊方没开出便自己染上瘟疫急逝而去,可见此次瘟疫来势凶猛,非小城镇医者所能处之。
在京城的太医赶来前,官府为不让任何人逃出祸及临村镇,受灾的村落遭封锁隔离,可这样一来,这个村便犹如炼狱一般,人死曝尸,人活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