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连指尖都泛起好看的颜色哩。”
“呃,做生意嘛。那姑娘说了什么啦?惊人的妒忌之火在燃烧,你知道吗?”
“谁?”
“要烧死人的。”
“那位姑娘也在帮忙吗?”
“她端着酒壶,站在走廊犄角上,直勾勾地盯着眼睛闪闪发光,你喜欢那种眼睛吧?”
“她一定是觉得这场面下流,才这么盯着的吧。”
“所以我写了张字条让她送来。我想喝水,请给我一点水。谁下流?女人若不曾坠入情网是不知道谁下流的呀。我是醉了吗?”
驹子打了个趔趄,一把抓住梳妆台的边,定睛照了照镜子,然后挺直身子,撩了撩衣服的下摆就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喧闹声骤然沉寂下来。大概是宴席散了吧。间或听到远处传来了杯盘的碰撞声。岛村心想:驹子也许被客人带到别的客栈,参加第二场宴会去了吧?这时,叶子又送来了驹子的折叠字条。
字条上面写道:“山风厅作罢了,现在去梅花厅,回家时顺便来看你。晚安。”
岛村有点不好意思似地苦笑着说:
“谢谢,你来帮忙了?”
“嗯。”叶子在点头的一瞬间,用她那双尖利而美丽的眼睛睃了岛村一眼。岛村感到狼狈不堪。
这位姑娘他以前也见过几次,每次总是给他留下感人的印象,可当她这样无所事事地坐在他跟前时,他反而感到特别不自在。她那副过分认真的样子,看起来仿佛总是处在一种异常事态之中。
“你好像很忙吧?”
“嗯。可是,我什么也不会。”
“我见过你好几次了。最初那次是在回来的那趟火车上,你照顾一个病人,还向站长拜托你弟弟的事,你还记得吗?”
“嗯。”
“听说你睡前要在浴池里唱歌,是吗?”
“哟,多不礼貌,真是的!”这声音优美得令人吃惊。
“我觉得你的事我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是吗,你听驹姐说的吧?”
“她什么也没说。甚至好像不太愿意谈你的事。”
“是吗。”叶子悄悄地把脸背转过去,“驹姐是个好人,可是挺可怜的,请你好好待她。”
她快嘴说了出来,末尾稍带点颤音。
“可是,我并不能为她做什么事。”
看起来叶子好像连身子也要颤抖起来了。岛村把视线从她那充满警惕的脸上移开,带笑地说:
“也许我还是早点回东京去好。”
“我也要去东京哩。”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都行。”
“那么,我回去时带你去好吗?”
“好,就请你带我去吧。”
她若无其事,然而语气却是认真的。岛村大为吃惊。
“只要你家里人同意。”
“什么家里人,我只有一个在铁路上工作的弟弟,我自己决定就行。”
“在东京有什么地方可以投靠的吗?”
“没有。”
“你同她商量过了吗?”
“你是说驹姐?她真可恨,我不告诉她。”叶子这么说过之后,也许是精神松懈下来了,眼睛有点湿润。她仰头望了望岛村。岛村感到有一股奇妙的吸引力,可不知怎地,这样一来,反而燃起了对驹子炽热的爱情。他觉得同一个不明身世的姑娘近似私奔地回到东京,也许是对驹子的一种深深的歉意,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
“你同男人走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害怕呢?”
“总之,你要先考虑好在东京的落脚点,还有,打算干什么;要不,岂不是太危险了吗?”
“一个女人总会有办法的。”叶子盯住岛村,非常优美地提高尾音说:“你不能雇我当女佣吗?”
“什么?当女佣?”
“我并不愿意当女佣。”
“前次你在东京干什么呢?”
“当护士。”
“在医院还是在学校?”
“不,只是打算罢了。”
09
岛村又想起叶子在火车上护理师傅儿子时的情景,也许在那真挚的感情中表露了叶子的愿望。他想着想着,抿嘴笑了。
“那么,这次你是想去学护士的罗?”
“我已经不想当护士了。”
“你这样漂泊无着怎么行呢。”
“哎哟,什么漂泊不漂泊的,管它呢。”叶子反驳似地笑了。
这笑声清越得近乎悲戚,听来不像呆痴的样子。然而这声音陡然扣动了岛村的心弦,尔后又消失了。
“有什么可笑的呢?”
“可不是吗,我就只看护过一个人嘛。”
“什么?”
“我再也不愿干了。”
“是吗。”岛村又一次遭到突然袭击,轻声地说,“听说你每天都到荞麦地上坟去?”
“嗯。”
“你以为你一辈子再不会看护别的病人,给别的人上坟了吗?”
“不会啦。”
“可是,你舍得离开那座坟到东京去?”
“哦,对不起,请你把我带去吧。”
“驹子说啦,你是个可怕的醋瓶子。他不是驹子的未婚夫吗?”
“你是说行男?不对,不对!”
“那你为什么怨恨驹子?”
“驹姐?”叶子好像呼喊站在面前的人似的,目光闪闪地盯着岛村说:“请你好好对待驹姐。”
“我什么也不能为她效劳呀!”
泪水从叶子的眼角簌簌地涌了出来,她抓起一只落在铺席上的小飞蛾,一边抽泣着一边说:
“驹姐说我快要发疯了。”
她说罢忽然走出了房间。
岛村感到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叶子像要扔掉那只被捏死的飞蛾似地打开了窗户,只见醉醺醺的驹子正欠起身子同客人猜拳,把客人直逼得束手无策。天空昏暗起来。岛村走进室内温泉去了。
叶子也带着客栈的小孩子,走进了旁边的女浴池。
叶子让孩子脱衣洗澡,话语特别亲切,像带着几分稚气的母亲说的,嗓音悦耳动听。
然后,她又用这种嗓音,唱起歌来:
……
……
出了后院看呀看,
一共六棵树呀,
三棵梨树,
三棵杉。
乌鸦在下面
营巢,
麻雀在上面
做窝。
林中的蟋蟀
啁啾鸣叫。
阿杉给朋友来上坟,
来上坟啊,
一个,一个,又一个。
这是一首拍球歌。她用一种娇嫩、轻快、活泼、欢乐的调子唱着,使岛村觉得刚才那个叶子犹如在梦中出现似的。
叶子不停地跟孩子说话。她站起身来,离开浴池以后,那声音就像笛声一样,依然在那儿旋荡。在乌亮、破旧的大门地板上,放着一个三弦琴桐木盒。这时夜阑人静,不由地拨动了岛村的心弦。他正念着琴盒所属的那个艺妓的名字,驹子从响起洗餐具声的那边走了过来。
“你在看什么啦?”
“她在这儿过夜吗?”
“谁?哦,它?你真傻,要知道这个玩意儿是不能带来带去的呀。有时一放就是好几天哩。”她刚一笑,又长吁短叹了几声,然后闭上眼睛,松开衣襟,摇摇晃晃地倒在岛村身上了。
“喂,送我回去吧!”
“不要回去了吧?”
“不行,不行,我得回去!还有另一个宴会,大家都跟着去陪第二个宴会了,就只有我留下来。要是宴会在这儿举行还可以,不然朋友们回头找我去洗澡,我不在家,那就不好了。”
驹子虽然酩酊大醉,还是挺直身板走下了陡坡。
“你把那姑娘弄哭了?”
“这么说来,她真的有点疯了。”
“你这样看人,觉得有意思吗?”
“不是你说她快要发疯的吗?她可能是一想起你这话儿,不服气,才哭起来的吧。”
“那就好。”
“可是没有十分钟的工夫,她进了浴池就用优美的嗓子唱起歌来。”
“那姑娘有在澡堂里唱歌的怪癖。”
“她一本正经地托付我要好好待你。”
“真傻。可是,这样的事,你何必要对我宣扬呢?”
“宣扬?奇怪,我不明白,为什么一提到那个姑娘的事,你就那么意气用事。”
“你想要她?”
“瞧你,说到哪儿去了!”
“不是跟你开玩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她总觉得将来可能成为我的沉重包袱。就说你吧,如果你喜欢她,好好观察观察她,你也会这样想的。”驹子把手搭在岛村的肩头上,依偎过去,突然摇摇头说:“不对。要是碰上像你这样的人,也许她还不至于发疯呢。你替我背这个包袱吧。”
“你可不要这样说。”
“你以为我撒酒疯儿?每当想到她在你身边会受到你疼爱,我在山沟里过放荡生活这才痛快呢。”
“喂!”
“别管我!”驹子急匆匆地逃脱开,咚地一声碰在挡雨板上。那里是驹子的家。
“她们以为你不回来了。”
“不,我来开。”驹子抬了抬那发出嘎嘎声的门脚,把它拉开,一边悄声地说,“顺便进去坐坐吧。”
“这个时候……”
“家里人都睡了。”
连岛村也有点踌躇不决了。
“那么,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不行,你不是还没看过我现在的房间吗?”
一进后门,眼前就看见这家人横七竖八地躺着。他们盖着硬梆梆的褪了色的棉被,就如同这一带人常穿的雪裤的棉花一样。这家夫妻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还有五六个孩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各朝各的方向去睡。这幅图景,使人感到在清贫孤寂的家中,也充满一种刚劲的力量。
岛村像是被一股温暖的鼾声推了回来,不由得要退到外面,驹子砰地一声把后门关上,无所顾忌地踏着重重的脚步,走过木板间。岛村只好从孩子们的枕边轻轻地擦身而过。一种无以名状的快感在他的心头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