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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隔着电话谈恋爱,容易有误会,有了误会也没办法化解,我和丈夫的离婚就是距离造成的……”
蝶妹现在才告诉蝶来,那时她的新婚丈夫大半时间在南方城市出差,“简直不敢打电话,一打电话就是吵架。”蝶妹终于能够让姐姐设身处地感受她当年的问题。
“我和阿三的问题是,我们已经是半个陌生人了,二十年在各自的世界,已经回不到过去了。”蝶来即刻又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她对着蝶妹深深叹气。
“你和阿三的相处方式还是小时候的那一套,你们必须脸对脸,近距离接触。”
听起来,她和阿三似乎只会在现场用原始方法交流,然而,正是那种方式令她感到充实,尽管,这只是身体的充实。但在心蝶的经验里,爱的关系都是从身体开始,虽然,她年轻时理解的爱情应该更加精神化。
心蝶放下电话却心潮起伏,关于阿三当年打算和她结婚把她带到美国,即使假结婚他也愿意,这一个刚刚获知的真情令她震撼,也许只有到了今天,在经历了岁月,经历了李成这样的丈夫之后,她才能感受阿三的一往情深。她躺进被窝,就像独自把旧电影重新看一遍一样,把和阿三相处的那些往事细细回忆了一遍,泪水湿润了她的回忆。
后来,她放任自己狠狠哭了一场。她是在嚎啕大哭中迎来人们所说的黎明。
仿佛突如其来的,春假就到了,她被邀去纽约参加一个华人举办的戏剧节,那个戏剧节上有她的剧本朗读。于是,她给阿三打电话,阿三住在新泽西.与纽约一河之隔,自从那次挂断电话,两人再也没有联系过,就像蝶妹说的,他们需要面对面的交往,现在,机会来了。
在和蝶妹痛聊与阿三的往事之后,阿三好像又进入她的内心,或者说是从内心的某一处扩张,渐渐地充满了整个心空。
但是联系阿三竟不容易,给他电话留言没有回电,手机总是关机,后来是海参告诉她,阿三又公差去了东京,他说写Email比较方便,阿三每天开电子信箱。
她便给阿三发电子信,很奇怪,她之前竟从未用这个方式和他交流,她费心思写了一封长信但又删了,最终是最简单的两句话,告诉他她要去东部,希望能见面。
可是阿三没有回信,这使心蝶气闷到愤懑,因为自从知道当年阿三的心情,对他聚集起新的热情,燃起重新开始的希望,却在阿三那里碰壁,心蝶的愤懑是因了这崭新的希望带来的失望,对于这个曾经对她言听计从的男孩,心蝶竞感到束手无措。
同时,从知道她要去纽约这一天开始,海参的电话密集起来,一天中来了好几个电话,先是询问了她住的旅馆的地址,然后又告诉她已把她将要入住的旅馆照片都下载了。这是家没有评过星级的老旅馆。虽然贵得吓人,因为地段太好,紧靠五大道的五十三街,简直像在上海的南京路。接着又给她相关信息,比如,那里饭馆不多,但旅馆旁有一家日本小面馆,在曼哈顿享有声誉。老旅馆盖了新楼,通过她的房间号码已经知道她住的是新楼,还告诉她最好自带电脑,那家旅馆的房间没有cable,上网要去楼下的商务中心,信息简直源源不断。
对于心蝶这是些虽然微不足道却也并非可有可无的information,旅馆是邀请她的机构预订,旅馆的风格气氛地段都不是她能够决定,虽然寄居异地只有几天她并不想做什么决定,但预知细节到底令她产生宾至如归的安全感,比如旅馆旁的日本小面馆,在豪华昂贵的中城她的诉求很低的中国胃不至于空虚。
这是她和海参之间的新话题,也填补了她得不到阿三回应的空虚,如今夜晚回到寂然无人影的公寓,她会等待阿三的电话,然而又知道她会失望,这使她不能原谅阿三强加于她的失望的夜晚。
这些夜晚海参电话进来,不用招呼语就进入具体话题,对于她正在整理的将带去纽约的旅行箱里该放哪些衣物他会有些建议,他叮嘱她带上裙子和配裙装的皮鞋,上装的颜色保守一些,她的纽约时间表上有个比较正式的酒会。
他偶尔在办公室给她挂电话,因为想起什么必须赶快叮嘱她,他的办公室据说就在比尔·盖茨那栋楼,因此这些叮嘱在蝶来的耳朵听来便敷着特殊的色彩,甚至有点性感。
这些家人之间才交谈的琐事在蝶来的家却是很少听见,在一个不愿意进入衣食住行话题与日常生活抗拒的丈夫身边。然而,即便被打动也只是在细微之处,而且转瞬即逝,并没有留存在哪里。也许,她和海参认识时间太久,从来没有擦碰出火花,仔细回想起来,他们的往来并非畅通无阻,有很长一段时间,之间是有很深的沟壑。
然后,在她启程的前一天,他来电话告诉她,他可能去纽约出差,听到她惊喜的回应,他又补充说,已经在找旅馆,公司对旅馆住宿费有限制,他可能不会住太中心地段,偏出去几条马路,却要尽量离她近.坐出租车几分钟到的路程。
“不过,曼哈顿的出租车不容易叫到,尤其是在周末晚上。”他担心。
可以坐地铁也可以步行,每个block走一分钟,十几条横马路也就十几分钟。她告诉他,这是她的纽约经验。
于是他好像刚刚想起似的说到时代广场旁有家旅馆是公司长年包下的,可以住那里。
“当然住四十二街,夜晚好热闹,从我这里走着过去顶多十分钟。”她说道,俨然身在曼哈顿五十三街的旅馆,她不太明白他在顾虑什么,也许以前做过咨询公司,点点滴滴的细节失误都要为客户预设。
后来她才知道,他即使提早到达纽约也已经是她离开纽约前一天的黄昏,也就是说他们能够相处的时段是她在纽约最后一天晚上,所以他要精打细算他们在纽约可以共享的时间,甚至相互走拢时路上消耗的时间也要尽可能不浪费。
土相星座的男人,节制、含蓄、内敛,未免有些算计,看他这样小心地把握时间,好像他们将要开始一个约会。心蝶拿着电话微微一笑,想着丈夫带些诋毁的评价——很上海的男人!如果这一刻李成也参加讨论,嗨,他会拒绝这类讨论,他恨不得人生的每个片刻都是轰轰烈烈的大事件,所以他几乎不跟女人聊天,所以他也不跟心蝶聊家务。心蝶有时候很焦虑,觉得和李成在一起就像在紧急状态,一切都带临时色彩,那种不安稳甚至影响到她的心脏。有一年她去心脏科就诊有十多次,心动过速,早搏,李成搬去北京后,这些症状都消失了。
“可惜你的旅馆已满,否则……否则我就住你的旅馆。”
海参突然说道,又戛然而止,似乎说了一句冒失话而不知所措似的,但心蝶并没有给予反应,她的思绪还在李成身上。即使不在李成身上,她也不会意识到海参有什么反常,海参的含蓄于她只是一种含混。她是个习惯性地不去探索任何含混的粗心人。
她到纽约后,与海参更有话聊,她向他汇报去过的地方见到的人,她有这么多的好奇要消化,要与人分享,海参是个最有耐心的倾听者,为此她暗暗感激他,因为,李成从来没有耐心和她聊,他总是着急地问,你五分钟讲得完吗?李成他急急忙忙要赶到哪里?甚至做爱都带着一股仓促的劲头!
心蝶入住的这间老式旅馆被称作大堂的狭窄的前厅像一间俗丽暖昧的夜总会,灯光幽暗,闪闪烁烁,廊柱镶满镜子,墙上是色彩浓丽的热带风景的大尺寸商业画,拉低的天花板,灯光箱如网格嵌在廊柱、镜框和天花板上,猛地进入前厅,宛如被强光照花了眼睛,被光包围着却什么也看不清,也像走人海洋馆,在模拟的海底世界,努力睁大眸子,调整视觉,四周五光十色影影绰绰,隐约浮动在骤然笼罩的幽暗中。
旅馆的门旁和后墙站着剃平头的深目深肤色的南美汉子,手臂上的肌肉鼓得像两只打足气的皮球,随时会弹跳出来似的。墙上灯光的阴影落在他们颧骨突出的脸颊,有几分杀气。而前台的接待却是个年轻柔弱的南美男子,说着蹩脚的英语,笑起来妩媚得像朵交际花。前厅来来往往的客人似乎也是同一种类型,深肤色、强壮、阴沉、身份暧昧,第一天人住,蝶来心惊肉跳,宛如落入黑手党领地。
她到来的这一天是周六晚,没人接机,邀请她的机构把房间钥匙纽约地图地铁卡等留在前台,这是纽约风格,她并不见怪,却也无法踏实。
所以当晚海参来电话时,她简直喜出望外,少不得向他描绘她所见景象,甚至考虑要换旅馆。海参淡定答道:“你住在中西部的大学城,整天只见读书人,风格不一样罢了,放心,这类旅馆中都是商务客人。”
次日,她坐地铁去下城,在西村东村逛了一大圈,在光头假发彩绘脸奇装异服中浸润了一整天,回到旅馆,那里的肌肉男和香艳男突然就不那么抢眼。到了星期一,旅馆果然多了不少西装革履的客人,商务中心两台电脑前总是被商务旅行者模样的人占着。
心蝶倒是安心许多,海参自嘲,“穿西装打领带的商务旅行者到哪里都带去办公气氛,很扫兴不是吗?不过我们给人安全感。”
在纽约,海参给予她的安全感倒是不可小视。
有一晚,海参没有来电话,她便打过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到了晚上睡觉前想把白天遇到的事找他聊聊罢了。但海参的语气听起来情绪不高,她问他是否在忙,他踯躅片刻,道:“我想,我应该告诉你,阿三已回新泽西,但……我没有告诉他,你在纽约……其实……我……应该告诉他的。”
“把他也叫到纽约,我们三人聚聚,你现在就给他挂电话!”
她不掩急切,那天阿三挂断电话后,再也没有联系。但海参并没有立刻呼应。
“海参?”她问道。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