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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通往女生宿舍的小门已经锁了,管理员过了十二点就不肯再放迟归的女生回宿舍。她只好继续和他聊下去。夜渐渐深了,草坪上有了寒意,他注意到她缩起的肩膀,伸手搂住了她。可她还是冷,他把她搂得更紧,说:“要不,我们去小教室里聊吧。”
她疑惑地说:“这么晚了,小教室还没锁上吗?”
他说:“我去试试看,兴许能把它弄开。”
于是,她跟着他,穿过教室前的走廊,一直来到小教室门口。门真的锁了,他拧了拧,又用手去推窗户,挨个儿地推过去,终于找到了一小扇未关严的,他把它推开,一跃身跳了进去,然后从里面把门打开。
他们锁好门窗,在里面紧紧拥抱。她的心里没有恐惧,倒有一些新奇。她想,今晚他一定会提出要她了,如果他提出,她就给他——她是学医的,这样的给意味着什么,她当然清楚。他们亲吻了很久,有几次他浑身发抖地抱住了她。她知道,他快要撑不住了,因为她也快撑不住了。果然,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当他进入时,她疼得叫了起来,所幸的是,也许因为紧张,他很快就结束了。他下意识地抬起膝盖,用裤腿帮她擦拭,借着外面射进来的昏暗的光,他看到了暗红的血迹——他那天穿的是白色牛仔裤。
她也看到了。她在夜光下静静地看着他。
突然,他紧紧地抱住了她。这一切都是在他意料中的,但他还是感激地抱住了她。他说:“我会永远爱你!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那个年代,这不仅仅是一句誓言。这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她的脸红了,说:“我记起来了,这里原来是小教室。”
“你说对了,现在它变成了西餐厅,原来的走廊变成了现在的酒廊。”
她的心情波动起来,有一点激动。他把她带到这里来,说明他并没有忘记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切。她原以为,他们分手,只有她会感到痛苦,会深深铭记他对自己的伤害。原来他也是在意的,最起码他还记得他们最初的日子,并把她带到这里来唤醒她的记忆。
她有些感动,也有些难过。她问:“你现在在为当初的行为后悔吗?”
“我是为当时所发的誓言后悔。一个不遵守自己诺言的人是可耻的,如果知道无法兑现,就不应该发誓。”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她说。她其实记得他的誓言。
他说:“那就不要明白吧。不明白比明白好。”
她看着他,突然有些伤感。她说:“你还是那么年轻。”
他笑道:“那是假象。肌体已经开始衰老了,我是医生,我尊重事实。”
她固执地说:“你比我小。”
“就小一岁。算不了什么。”
“不,小一岁两个月。”
他的眼神柔和起来,他说:“我是个庸俗的人,而你,是个高雅的人。”
她同意道:“一个不懂得欣赏女友的艺术才华的男人,的确是一个庸俗的人。”她想起他说过她搞艺术会没有前途的话,嘴角禁不住牵起了一丝笑——她现在不仅是蜚声中外的画家,还是这个城市的荣誉市民,母校的客座教授。
他辩解道:“不是不懂得欣赏,而是另有原因。”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再说,谁也不能预知将来。”
她倔强地说:“我能,我知道我会有今天,我也知道,你今天会成为一位有名的外科专家。在你对尸体的解剖表现出极度狂热的当时,我就预知到了你的今天。”
他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样子。他说:“我后来才知道,医学也是一门艺术,是一种境界更高的艺术。我们的选择其实并不矛盾。”
她怔住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选择比我的更高级?”她有些生气地问。
“艺术没有高级与低级之分,只有境界之分。一个庸医永远也不明白医学的艺术性在哪里。医学中所谓手到病除,其实充满了医生化无形于有形的想象力,对疾病的判断和控制就得像先进的隐形战机一样,要对目标有极为精准的捕捉力和打击力。而一个外科医生每一次趋于完美的手术,就是一次艺术创造。”
她吃惊地看着他,“看来,我做医生的话,只能是一名庸医。”
“也许吧。可你做画家就不同了,任何一门艺术的成功,除了天赋外,最关键的是兴趣。”
她举起手里的酒杯冲他扬了扬,说:“为我们不同的艺术追求干杯!”说完,她一仰脖子,一口喝干了红酒。
他说:“不,为我们隔了二十年的重逢干杯!”他也喝干了杯里的酒。
晚饭吃得不快不慢,饭后,他又点了咖啡和红茶。
她笑着说:“看来我今天晚上要失眠了。”
他说:“如果仅仅是因为咖啡和茶的原因,我想应该不会。”
她突然觉得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和他在一起,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把握话语的主动权。于是她开始微笑着保持沉默。她知道从心理学上讲,沉默有两种作用,一种是建设性的沉默,一种是破坏性的沉默。她现在要的是后者。后者会让人产生紧张和慌乱,她要靠这种效果来将对方的优势击溃。
但是他并没有产生紧张和慌乱。他只是以为她不喜欢这样的谈话,于是迅速地改换了话题。
他问:“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她笑道:“只能说不坏。你呢?”她反问,把球抛给了对方。她不明白,这么多年了,她心里为什么还在暗暗地跟他较着劲。
他说:“你指的是哪方面?事业还是婚姻?”
“两方面都指。当然你可以选择性地回答。”
他坦诚地说:“事业还算不错。婚姻就谈不上,我离婚了。”
她吃惊地问:“什么时候?”
“十年前。你还记得十年前你约我见面的事吧?那次也像今天这样,我去你人住的酒店看你,但是你有事离开了。我们没能碰上。那时,我刚离婚不久,正是十分想念你的时候。”他笑了,伸出一只手,隔着桌面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抚了抚。
她不相信地问:“这十年,你一直没有再婚?”
他点点头,“当时,我在报上看到关于你的消息,有一些是关于你的家庭生活的。知道你和我一样,也离婚了,我还侥幸地想,说不定我们还可以重新在一起呢。”他再次笑笑,露出一口白牙。“不过,你那时已经是名人,恐怕也看不上我了,何况,我伤过你的心。果然,那次你连见我的时间都安排不过来,我就说服自己放弃了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她内心的震惊使她的手指发凉。她掩饰地端起桌上的热咖啡,将冰凉的双手合围在热杯子上。这一刻,她感到了噬心的痛与悔,原来,他像她一样,都没有忘掉他们以前曾经的爱,是的,刻骨铭心的却又被他们那样轻易放弃的爱,这就是年轻的代价。但很快,她就释然了。她想她当时所以会回避他,正是因为自卑和羞愧。那时她被肥胖和臃肿折磨着,为自己下垂的胸部和腹部的赘肉感到羞耻。还有小腹上的伤口,那是生育的见证,是和另外一个男人之间亲密行为的见证。
就算他愿意,她也没有勇气向他展示这些身体的隐秘。
她问:“你有小孩吗?”
他点点头,“有一个女儿,读高中了,和她妈妈生活在一起。我每周去看她一次。”
她“哦”了一声,想起他是比她先结婚的,孩子应该比她的大。她的儿子也上初中了,是一个大孩子了,和她的关系还算亲密。
他的眼神询问地看着她。她知道他想问什么。
她淡淡地说:“我的儿子也读初中了。他平常住在学校里。有时回家和我住,有时也去他父亲那里。”
“你又结婚了吗?”他试探地问。
她笑笑,没作回答。她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谈下去了。
晚饭后,他开车送她回酒店。她一路上想,像他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应该不缺女人吧(而且决不是像她这样的老女人)。不结婚,也许只是他不想结婚。
快到酒店门口时,他把她从恍惚中唤醒过来。他问她:“你这次画展要举办多久?”
“还有两周。”她答。
“我可以来看你么?”他问。
“当然。我没事时你都可以来。”她大方地笑着说。
他也冲她笑笑,幽默道:“那我就把手术以外的所有时间都用在酒店门口守候吧!”
他给她开了车门,目送着她走进酒店的大门。她像年轻女人一样扬着头,伸直脖子,然后冲他回眸一笑,优雅地挥了挥手,紫红色的披肩垂下来,在夜晚的灯光照射下,就像落在她肩头的一片华丽云彩。微鬈的白发开在她的头顶,像一朵耀眼的雪绒花。他笑笑,也冲她扬一扬手,然后钻进白色的福特中。
夜里,她真的失眠了。
她躺在酒店的床上,翻来覆去。他送来的玫瑰花篮就在她的床头飘香,那香味挥之不去。让她颇有些不习惯,她不习惯睡在花香里。
晚上喝的红酒使她的身体微微发热,咖啡和红茶也让她的精神比平常兴奋。她知道失眠对她这个年龄的人很不好,可她就是没有办法入睡。她想起他说的十年前的那次约会,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因为一个念头,和他之间就错过了十年。十年啊,除了衰老,她还剩下什么?
想到这里,她的腹部竟一阵痉挛,随后就出现了一种隐痛,痛点似乎在子宫内。这种隐痛以前也出现过,但大都是例假前后——她还没有绝经,这是好事,说明她还没有衰老得失去性别。可是,现在不应该是例假前后。她怀疑这样的腹痛与更年期有关,里面的某些器官老化了,开始闹罢工了。她知道,它们迟早得退休,一个个轮着来,先是卵巢,再是子宫,然后是其他的附件。最后,就不知轮到身体的哪部分:胃、肠、心、肺或者肝。那样,人生也就接近尾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