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感到新奇。我马上说“一定去”,又问他是否可以带上梅子一起?因为我觉得这种事两人一起似乎更为得体。谁知雨子立刻说:
“还是算了吧,黄先生不太喜欢见女人。”
多么有趣啊,这些老派人物硬是性情迥异,有的极端喜欢和女人在一起,有的又排斥她们。我想大概偷书的小济放出来了,不然大热的天,黄先生哪有什么心思搞沙龙。我想这个黄先生可能是一个非常矜持的老人。不过这些老先生连同他们的怪癖都让人喜欢。自从认识了梁先生以后,我就知道这座拥挤的城市里仍然有着另一些角落。这也许是一座城市最后的魅力了。黄先生是一个大藏书家,他让我想到了自己手里的那份秘籍。就像一个暴发户要去见一位世代富翁一样,我心里有一种特异的兴奋。
晚上,由雨子一路指引,我们来到了一座老式楼房跟前。这座楼房已经很旧了,红砖墙发着铁锈色。它有那种红瓦大屋顶,在一条窄街上,阴阴的。我说:“黄先生住这儿?”雨子点头:“这种老式楼房的楼板都是浇铸的,门窗的木头也很厚、很讲究。这比七八十年代盖那批楼房不知要好多少。”
我们向上走去。从东边数第二单元,三楼左门,雨子敲起门来。门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穿戴齐整,头发梳得特别光滑,朝雨子点点头:“请吧。”
她把我们引到一个开阔的客厅里。一阵舒心的凉气,这里有制冷设备。我们置身的客厅至少有六十平方米,脚下踩的是厚厚的手工纯毛地毯,泛着一层油汪汪的蓝。四周是一溜儿肥胖的大沙发,中间是几个式样朴素的楸木茶几,上面有烟缸和果盘。我们两个来早了,这里还没有一个客人。客厅旁边的一扇黄色小门响了一下,走出一个人,竟然是滨。雨子转脸对我笑了一下。令我不解的是,雨子不让我带梅子,却把滨提前派来了……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杂志(81)
“我先来帮着准备一下。黄先生正在里边看材料,他很快就出来。”滨解释说。
雨子让我吃水果。我发觉他们在这里很随便,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一会儿那个老妇人端来几杯浓浓的咖啡。她也是从那个黄色的小门进出的,再次出来后面跟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脸色苍白,尖尖的下巴,眼神很是奇特。少年的头发庄重地向上梳理——这么小的年纪就留起了背头,让我忍不住地惊讶。老妇人笑吟吟地往前走,领着那个少年穿过了大半个客厅才站住。少年两手插在裤兜里。这时我才看清:他的神色之所以有点奇特,完全是因为过人的庄重,简直是一脸肃穆……正在我端量他的时候,雨子和滨都微笑着站起来。我以为他们在向那个妇人客气呢,这会儿才发现在向这个少年点头。随后雨子向我介绍——原来那位大名鼎鼎的“黄先生”不是别人,就是面前的这位少年!
我不知该怎样才好,因为完全没有准备,给弄得手足无措。黄先生的右手从裤兜里抽出来,从容而缓慢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觉得这像一只女人的手:小小的,柔若无骨。
“黄先生……”我想说什么,他却摆摆手:“请坐。”
他仍然站着,脸上依旧是肃穆的神色,声音平直而且低沉:“早听雨子和滨介绍过你,很高兴认识你,欢迎参加我们的沙龙。”
说完他并不想啰嗦什么,转身穿过客厅向前走去了。客厅的小门没有关,我看见他的身影在走廊里拐了一下,消失在另一间屋里。一会儿传来拨电话的声音,接着是黄先生低沉的、平直的声音。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就这样,好长时间我和雨子都被留在客厅里,只有老妇人和滨一会儿过来一次。老妇人拿来了酒杯,还有四五种饮料和葡萄酒。雨子和滨这时都不太讲话,老妇人更是缄口不语。客厅里的气氛有点沉闷。黄先生打完电话出来时,雨子好像不失时机地说了一句:
“宁先生很想看一下您的书房。”
黄先生略有不快地看一眼雨子,雨子不做声了。黄先生垂下眼睫,好像在看自己的一双脚。这样停了一两分钟,他抬起头来:“那好吧,请,宁先生。”
他的左手仍然插在裤兜里,右手做出了礼让的姿势。
2
走出客厅,黄先生把我引到左边。绕过一道绿色的屏风,是一个小厅,里面摆了两张沙发。穿过小厅再往前,就是一个雕花的棕色木门,黄先生轻轻推了一下,门缩到墙内去了。他又伸手在墙上一按,亮起了浅绿色的灯光:原来这是两间相连的大书房,面积相加起来不小于七十多个平米,书架摆得比较密集:它们不是贴墙而放,而是每隔两米远就放上一排,清一色深黄,是柞木或楸木做成,闪闪发光。书架上的书大都是整齐的套书,一排又一排,有画册,有翻译作品,有外版书籍,还有很多线装书。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惊喜,不由得急急走到书架前。架上的书一尘不染,看得出这儿的主人多么珍爱它们。这些书由于特别整齐以至于豪华,就不难使人想到主人是很有钱的。同时我也明白,这些书很少被人翻过,因为它们差不多都是簇新的——一些精装套书真是诱人。黄先生陪伴在旁边,一声不吭。雨子给我作着介绍,说这是一套什么版本、那又是黄先生从何处搞来的,等等。
看了一圈之后,雨子突然小声说:“黄先生,你是不是打开一下那个柜子?”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杂志(82)
黄先生又一次不快地斜了雨子一眼,但最后还是从腰带上刷拉刷拉拨了几下,取出一个金闪闪的小钥匙。我们走到了旁边——这间书房拐角的地方有一块浅绿色的木板,下方有个小孔,黄先生把钥匙插进去……绿板无声无息地缩到墙里去了。原来这是一个隐蔽起来的、打扮得特别讲究的壁橱,实际上也是一个内嵌式书架:不大,只有两层。不过搁板上衬了绿呢,上面摆放的是几个木头盒子、铁盒子,还有几套线装书。他打开了一个铁盒,里面除了书,就是一把竹签:要用竹签拨动盒里的残页。那是一些陈旧的纸张,其中有的已经烂掉了半截。另一个木头盒子里装了一些竹简,连接这些竹简的皮条有一部分断掉了……我的嘴巴张开了,一时惊讶得合不拢。“秘籍……”我在心里说道。
雨子在一边说:“可以了,可以了。”
黄先生应声而动,把它们麻利地放好,然后按了一下某个地方,壁橱门吱悠悠地合上了。
黄先生走在前边,伸出右手礼让。我只好恋恋不舍地出门。我们在书房看得太仓促了。这显然是一座书籍的宝藏,是我迄今为止见到的最了不起的私人藏书。我当然知道那个隐藏的壁橱意味着什么,毫不夸张地说,那里面的东西价值连城。
回到客厅时,这儿已经坐了四五个人,大家相互点头致意。我又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刚坐下又进来三个人:他们进门之后就把手按在胸口那儿,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我觉得他们的举止有点怪异。接上是一个留了小胡子的人走进来,他急急地向客厅内扫了一眼,像一个人也没有看见似的,只转身问老妇人:“黄先生呢?”妇人说了句什么,他才怏怏地坐了。
大家小声说着什么。一会儿门又开了,一个长着大胡子、特别高大的黑脸膛跨进来,身边还有一个胖胖的小姑娘搀着他。她像吊在一棵粗壮的老榆树干上。我想这个黑脸家伙的体重至少有一百二十公斤吧?
黄先生进来了,大家都拍起了手。客厅里一阵喧闹。黄先生笑了。原来他笑起来这么顽皮。但也只是一笑,随即恢复了原来的肃穆。他坐在了最中间的一张大沙发上,跷起了二郎腿。
大家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尽量把声音放得很低。我小声问雨子:“沙龙什么时候开始呢?”“早就开始了,这不已经开始了嘛!”
我真的看不出来。滨在边上,她用力地看了我一眼。老妇人又一次把客厅的门打开,一个穿着旧军衣、脸庞有点浮肿的人走进来。他一进门就有几个人向其点头致意,而他视而不见,只面向黄先生走去,脚跟一磕打了个敬礼。黄先生把手举了举算是还礼。这人又走向雨子这边,同样打了个敬礼。雨子来不及还礼,就忙着在我和来人之间作着介绍。军人不讲话,双目炯炯盯住我打了个敬礼。我慌慌地鞠了个躬。滨笑了。
黄先生拍了一下手,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向了他。他轻拍旁边的沙发,示意刚进来的那个军人坐在身边。军人坐在那儿,腰板挺得笔直。
“大家互相之间也不见得全认识吧?”我问雨子。
“以前的大部分熟悉,今天……”
黄先生一直笑眯眯的,他看着一个个站起来自报家门。轮到我这儿,我说:“我是来自东部的,从事……哦,算是‘果农’吧。”我面对他们一脸的迷惘,不知该怎样解释……我发现那个黑脸汉子和那个小姑娘缩在一块儿,一边瞟着我一边咕咕哝哝。黑脸汉子拍了一下腿: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杂志(83)
“妙啊,这才真是……盖帽儿了!”
小姑娘笑起来,胸脯一耸一耸。
我发现有个青年在旁边一声不吭,阴着脸,颤着乌青的嘴唇。这时他的嘴巴颤得更加厉害,眼睛死死盯住我,让我吸了一口冷气。我在想:在哪里结下了这样一个年轻的仇人呢?正这样想着,他突然站起来,径直向我走来。我的心脏加快了跳动。他一直走到我的面前,仍然那么死死地看着我。
客厅里鸦雀无声。
我求救似的瞥了瞥雨子,在脑海里极力搜索,想着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正这时候嘴唇乌青的年轻人忽然转身,面向着大家喊道:
“女士们、先生们,在这个重要的、不同寻常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