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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去睡觉吧,那帮家伙都走了吗?〃
丽丽在整理床铺,她穿着半透明的睡裙,手上的戒指反射着天花板上的红色灯光,闪烁不定。
有几块大的鸡肉卡在下水口。我手上还残留着炸鸡味儿,洗也洗不掉。我回到客厅,去拿烟时,忽然产生了某种不安全感,好像被一个有皮肤病的老太婆紧紧抱住了一样。
〃阿龙,我给你冲杯咖啡吧。〃
丽丽引以自豪的白色圆桌反射着灯光,表面上有一层淡淡的绿色,那绿色很独特,犹如太阳西沉的海面闪烁的那种神秘的绿色。
〃喝咖啡吗?咖啡能解酒,回头睡个好觉。我从那天以后身体有些不舒服,连店里都没去,汽车也没送去修理。〃
丽丽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听起来很朦胧,好像古代人那样,站在远处,用长长的话筒将声音传送过来似的。丽丽变成了一个只有嘴巴会动的木偶,而说话的声音是以前就录制好的。
我的房间里始终笼罩着寒气。尽管穿上毛衣,关上凉台门,连窗帘也拉上了,热得都出汗了,寒气还未消失。
关得密不透风的房间里,风声远去了,像耳鸣声一样微弱。由于看不见外面而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我并没有去留意外面街上的情景,却仿佛历历在目似的浮现出来。我看见有个醉汉横穿马路,有个红头发少女匆匆跑过去,有人〃更‘ duo 好‘书 尽 在 福 哇T x ‘T小说下 载‘站w W w。‘F v‘a L 。c ‘n 〃从疾驶而过的汽车里扔出一个空罐头盒,有高耸的白杨树,还有深夜里的医院和满天繁星。屋里充满了异样的空气,使我窒息。那气味像是奶油的焦糊味。
在寻找这怪味从哪儿冒出来的时候,我踩着了一只死虫子,它的体液弄脏了我的脚。
打开电视机,出现一个狂怒的光头男人的特写镜头,我又关掉电视,电视屏幕上映出了我的脸,自言自语地在说着什么。
〃阿龙,我发现有一本小说里的男主人公很像你,真的。〃
丽丽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等着水开,她挥手赶走四周飞舞的小飞虫。
〃小说里的男主人公是个在拉斯维加斯拉皮条的,专为有钱的男人提供参加晚会的女伴,和你差不多吧?他也很年轻,和你差不多,你有十九岁了吧?〃
玻璃壶因水蒸气而混浊起来,酒精炉的火光映照在窗户上。丽丽放大的身影在墙上晃动,和头顶上的灯光照出的影子重合的部分,看起来很像一只正在分裂的变形虫。
〃那个男人连自己高中朋友的女人也拉去当妓女了。〃
最后一个走的冲绳,穿着臭气熏天的工作服,也不打招呼就关门走了。
〃那个男人是妓女的私生子,不过他的父亲可是一个小国的皇太子,他是被来拉斯维加斯消遣的皇太子遗弃的孩子。〃
丽丽一个劲儿地说着。
〃阿龙,你在听吗?〃
〃听着呢。〃我答道。我觉得我发出的声音停留在燥热的舌头上,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我不安起来,不敢再说话。
我的视野有些不正常了,所看到的东西仿佛都变成了雾状钻进了我的眼里。我觉得放在灶台上的牛奶瓶似乎长满湿疹。弯着腰干活的丽丽身上也都是湿疹。
我想起一位因肝病而死去的朋友,他常说:
〃我总是觉得很疼,不疼的时候是由于我忘记了,我认为每个人都会肚子疼,并不是因为我长了肿瘤。所以绞痛的时候我反而安心了,好像找到自己了,我一生下来就一直这样疼的。〃
〃那个男人在一个黎明去了沙漠,驾车去内华达沙漠了。〃
丽丽说着从咖啡色的罐子里舀了一匙黑色的粉末,放进正在沸腾的玻璃壶中,从我这里都能闻到香味。当杰克逊。露蒂安娜骑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完全是一个黄色的木偶。当时自己是怎样被操纵的呢?
现在披散着长长的红头发的丽丽正像一个木偶一样。是个陈旧得发出霉味儿的木偶,是一拽绳子就会说台词的木偶,是必须打开她胸前的盖子,放过去几个银灰色的电池,才会眨着眼睛说话的木偶,是有着一头红发,往她嘴里一罐牛奶,便立刻从肚子下面的小洞里流出粘乎乎的液体的木偶,是使劲把她摔在地上,只要里面的录音带没坏,就会不停地说话的木偶。
〃阿龙,早安,我是丽丽,你好吗?〃
〃阿龙,早安,我是丽丽,你好吗?〃
〃那个男人到内华达沙漠去看氢弹基地。那是排列着许多像楼房般巨大的氢弹基地。〃丽丽喋喋不休地说着。
笼罩在房间里的寒气越来越多,我穿上厚厚的衣服钻进被子里,喝了一杯威士忌,一会儿开开门,一会儿又关上门打算睡觉。然后又是喝浓咖啡,又是做操,又抽了几颗烟。拿起本书也看不下去,把灯都关掉,又都打开。我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污垢,或闭上眼睛数数,眼前不停地闪过以前看过的电影,梅尔的豁牙,杰克逊的阴茎,冲绳的眼睛,莫卡的屁股、露蒂安娜的阴毛。
几个醉汉唱着老掉牙的歌从门外走过。我觉得似乎是囚犯们在合唱,又象是身负重伤,失去战斗力的日本兵,在准备跳海之前合唱的军歌。他们眼前是黑暗的大海,这些伤兵脸上缠着绷带,瘦弱的身体百孔千疮,伤口流出黄色的脓,蛆虫在上面蠕动。他们面朝东方行了军礼,眼睛黯淡无光,就像是他们在唱的悲伤的歌曲。
我一边听着歌,一边望着自己映在电视屏幕上的扭曲的身体,无论我怎样挣扎,都仿佛更深地沉入睡梦中去。映在电视中的我和我幻觉中的唱歌的日本兵重叠到了一起。由于密度的不同而构成图像的黑色,就像桃树上蠕动的密密麻麻的毛毛虫。这些影像和声音使我心神不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浑浊的眼光映在阴暗的画面上,快要溶化了似地歪斜着,我看着画面上的自己,不由问道:〃你到底是谁呢?你在惧怕什么呢?〃
丽丽还在说道:〃那些东西是排成了一溜的导弹,在没有人〃更‘ duo 好‘书 尽 在 福 哇T x ‘T小说下 载‘站w W w。‘F v‘a L 。c ‘n 〃烟的内华达沙漠上,人看起来就像小虫子一样。那导弹有高楼那么大。〃
在球形玻璃杯中的黑色液体沸腾着,丽丽打死了一只飞着的虫子。她把粘在手掌里的死虫子,拿下来扔进烟灰缸。烟灰缸里冒出一股紫色的烟,与黑色液体的水蒸汽合为一体,袅袅上升。丽丽捐灭了香烟,又关掉了酒精壶的火,墙上巨大的影子顿时变小了。
丽丽给我倒了杯咖啡,我凝视着咖啡里映出的我的脸。
〃那个男孩子站在山丘上冲着导弹叫喊,他想要向导弹诉说自己的遭遇,他不知道今后自己该怎么办,又没有人〃更‘ duo 好‘书 尽 在 福 哇T x ‘T小说下 载‘站w W w。‘F v‘a L 。c ‘n 〃可以诉说,他感到孤独无助,他发自内心地对导弹呼喊着,你快爆炸吧!快爆炸吧!〃
我觉得黑色液体的表面也起了一层疹子似的。我上小学时候,祖母患癌症住了院。
祖母对止疼药过敏,全身因湿疹而溃烂。我去探望她时,祖母一边抓挠着身上的湿疹,一边对我说:
〃阿龙,我要死了。我身上长的是死人身上的东西,我要死了!〃
在丽丽催促下,我喝下了和那湿疹一样的咖啡。当液体流进我的喉咙时,我觉得我体内的寒气和那些疹子仿佛混合到了一起。
〃你觉得和你像不像?我刚一开始看那本书就觉得很像你。〃
丽丽坐在沙发上说着。我觉得她的双脚仿佛被吸进了红色拖鞋里了。我这会儿的感觉和有一次在公园里吃了迷幻药的感觉差不多。
那是一个月夜,我独自走在高耸的树木之间,这是一座外国的城镇。这个幻觉中的城镇里没有一个人影,家家门窗紧闭。我一直走到郊外。才看见一个瘦瘦的男人,他阻止我说:〃不要再往前走了。〃我仍然不顾一切地往前走,觉得身体开始发冷,自己已经变成死人了。成了死人的我脸色惨白地坐在长椅上。我开始朝着映在夜幕上的幻影中的我走过去,走到可以和真实的我握手的程度。我感到无比的恐怖,转身逃开,然而死人的我紧追不舍,终于抓住了我,钻进了我的体内,并支配了我。我现在的感觉就和当时完全一样。仿佛头上开了个洞,所有的意识和记忆都漏光了,代之以腐烂的炸鸡块的寒气以及发疹子般的感觉。当时,我浑身颤抖着坐在长椅上,对自己说:
〃你睁开眼好好看看,世界不是还在我的下面吗?这个地面上有我,有树、有小草,还有把砂糖搬运回巢的蚂蚁,有追逐皮球的女孩以及跟着女孩跑着的小狗。〃
〃这个地面上有无数的房屋。小河、它们都在我的脚下。〃
〃令人恐怖的世界在我之下。〃
丽丽说:〃我一边看着小说一边想你的事。我在想你将来怎么办呢?我不知道那个男人后来怎么样了,因为我没有看完。〃
我小时候摔了跟头时,总是喜欢在擦伤的地方抹上一种非常刺鼻的药。渗着血的伤口上,总会沾上泥土、草上的露水、压瘪了的小虫子,一涂上药水,会有种令人舒服的刺痛。玩累了的时候,一边望着西下的太阳,一边皱着眉嘘嘘地吹着伤口,傍晚灰暗的景色使我宁静。这和海洛因或与女人作爱给予我的感受完全相反,这刺痛感使自己超脱于周围的一切,仿佛自己是那样的耀眼夺目,简直可以和夕阳的美丽的桔黄色相媲美了。在这房间里回想这些幻境时,我只感到阵阵寒气袭上心头,竟抓起掉在地毯上的死蛾子放进嘴里。蛾子已僵硬,从腹部流出的绿色汁液已经凝固,金色的鳞粉在指纹上发光,它的眼睛是一颗黑色的小球,脱离胭体时连着一条丝线。我撕下它的羽翅,置于舌头上,薄薄的胎毛刺痛了我的牙龈。
〃咖啡还好喝吧。你怎么不说话?阿龙,阿龙!你怎么了?想什么哪?〃
丽丽的身体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