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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 2009年第5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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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师傅面前显示聪明;无疑是自寻死路。 
  聪明的徒弟就是师傅的危机;这还不明白吗? 
  所以朱雀城骂晚辈居心不正就会说: 
  “您以为我不领教您是银匠铺的徒弟吗?” 
  做银匠要不学到师傅两样绝活;你就算“牛屎虫跟着个放屁的——白跑一场”了。 
  一是缠绕金银丝花样;二是坩埚里金银中掺和东西的手段学问。 
  也可能由于你服侍得好;师傅临终咽最后那口气的时候在你耳朵边讲出来;也可能在他咽最后那口气时骂你声“狗日的混蛋”!也可能忙着咽最后那口气讲已来不及了。 
  …… 
  王伯问银匠;有没有孩子戴的项圈? 
  银匠谈兴正浓时让一个这样的妇人打断;抬头看见王伯。他不认识王伯;几乎肯定从前没有见过;只是他颇为熟悉这种惹不起的、并且懒洋洋的眼神。 
  “有没有孩子戴的项圈?” 
  王伯再说了一遍。 
  “让我看看……”他连忙拉开藏金银细软的抽屉;“有;有;是福、禄、寿带锁的。” 
  “我再找找。你看巧不巧;有块‘长命百岁’。” 
  “唔!”王伯连链子一齐托在手上;“这银子是几成的?” 
  “纯的!纯的!我几十年都在场上的;哪个都认得我;你要信。”银匠说。 
  “我也是几十年木里人;你也要信;上了当;我会找你!” 
  将近三两多重;王伯带来三块光洋;补了钱;又拔下头上实心的银簪子。手巾包上项圈银锁;揣进贴身衣服荷包;招呼也不招呼;径自进入登场的人丛里去了。 
  等看不见人影的时候;银匠伸长脖子问旁边看热闹的老头子: 
  “那婆娘讲是木里的?我从来没见过。” 
  老头子说:“挨砍脑壳的王砣子的婆娘;东头坳的!” 
  “嗬!我日他娘!……这婆娘几时回来的?”银匠向左右妇女们假笑了好久。 
  王伯蹲在米粉摊子后头端着一大碗米粉吃;一边瞧着场景。 
  西门坡邓家二少爷买了只狗;怕是要宰来吃;看它跟在后头高高兴兴。老营哨纸扎铺胡家那老家伙拐棍都不拿走得不近。“嗳!狗屎!”老远就认出他干猴子脑壳;“嗯!这么近;在场上;是从早要荡到夜的了!” 
  “咦?道门口卖腌萝卜那刘氏婆娘也来了。她躲我好几年;怕就是为要我人会的那四吊钱吧!好!四吊钱买个清静;要不然整日整日围着我打团团;口水喷得我一脸……” 
  咽完最后一口辣汤;王伯站起身来;看到对面那摊卖老鼠药的。两门板摆的都是死老鼠;架子上特别一排挂的是敢和猫儿打架的老鼠王。都是他灵药毒死的怕也未必;讲不定还是收买来的。不信他一家出那么多老鼠;齐齐整整。其实卖老鼠药不一定要找那么多老鼠来摆!有一只把两只就行;让人看了心烦……旁边这个瞎子抽签算命的;你换地方不行?硬挨着老鼠药摊子坐;你看你;飞得一脸的金蚊子、屎蚊子。赶也怕难;一下子死老鼠身上;一下子自己脸上;舐来舐去;吃夜饭时还要抱屋里孩子;嗅他的脸;亲他的嘴…… 
  忽然间场东头骚动起来;是个大的阵仗。 
  王伯踮起脚跟也望不到什么;顺手拉来张骨牌凳一看;怎么?“狗屎”让城里特务连的兵抓走了。抓“狗屎”做哪样?怎么单抓“狗屎”? 





3




  赶紧到案桌称了三斤牛肉;该买的买了往回就走。经过闲人多的地方;正听到一句: 
  “‘狗屎’这狗日的居然还是共产党的探子!” 
  王伯心里一沉。不管共产党不共产党;“狗屎”反正给抓了;这要紧得很! 
  回到屋里把东西放进碗柜;告诉岩弄和狗狗:“我还要出去一下;吃夜饭以前回来。我让隆庆赶急来;他来之前;有事你们还是进洞!报送他;说出了大事。”从床底箩筐里打开一个油纸包;取出两颗炮仗在院坝点了—— 
  “嘭!嘭!”两声。这是紧急信号。 
  王伯快得连自己影子都跟不上地走了。 
  王伯赶到半山“狗屎”那个饭铺;冷风秋烟;剩下“芹菜”一个人瘫在饭桌边;想是该哭该叫的都做过了。 
  “他们说‘狗屎’是共产党的探子!”“芹菜”死白着脸说。 
  “……那就是讲;场上闲人讲话是真的了……”王伯坐在“芹菜”身边自言自语地说;又问“芹菜”;“你讲!要我在这里陪你还是你跟我走?” 
  “芹菜”说:“你回去;让我一个人心里好过些。我有好多事要想……” 
  “那好!你稳着点;明天一清早我就来。——夜间有响动;你上对面山!” 
  “那晓得!” 
  王伯在坡上见隆庆骑马来了。 
  “你还骑马?” 
  “要我快嘛!” 
  “过来我讲送你听!‘狗屎’给抓走了;讲是共产党探子;‘狗屎’一招;狗狗就麻烦;你把这两个人带走;哪时听到炮仗哪时转来……” 
  “几时动身?” 
  “还几时?马上走。——这是面;这是肉;带到你那边吃。有人来就上山!晓得吗?” 
  三个人骑上马;狗狗坐前;隆庆中间;岩弄坐后还抱着小羊;“达格乌”后头跟着;眼看也就走了。 
  王伯进屋到水缸舀了一瓢水喝;坐在坎子上;埋头揉了揉头发;手撑着下巴想事。 
  跟着起身;取出银项圈一层层包起油纸;装到装了半桶肥的粪桶底下。 
  再坐在坎子上。 
  跟着又起来;“妈个皮!吃点!”忙着在灶孔里塞些干树枝;吹燃了;添三块干柴。坐在灶眼前;看着逐渐红起来的火。 
  柴快烧完的时候;拨开热灰;埋进两砣苕;盖上;起身屋子里前前后后看了看;有一点莫名的惜别的意思。吃完苕;想到狗狗今夜怎么过。一夜和衣困着;昏昏沉沉天就麻麻亮了。将就洗了把脸脚就启动了。到“芹菜”的饭铺门口见上了店板;刚要敲;里头就问:“哪个?”那条卵狗也跟着叫起来。 
  “还有哪个?” 
  “芹菜”也是一夜没合眼。 
  开了门;“芹菜”打着哈欠说话;“我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你以为人个个都有指望?没有指望你就不活了?走吧!” 
  “进城啦!要不你坐在这里等死呀!听听城里有哪样消息呀!有没有门路好走?” 
  “怕不押到半路就砍了!” 
  “要是死了;你忍心他让野狗拖了?你有胆子跟他跑;没胆给他收尸?……走!趁天没亮凉快!——你还拿伞?真没有名堂!” 
  “芹菜”爬坡喘;真顶不上半个王伯;翻完头一个山坳;“芹菜”累得像泡菜坛腌过那样软皮拉塌。太阳已经露头;王伯见她这副架势;“狗屎”要真让人砍了;她如何经得住;又想到进城路还这么远;如此走法…… 
  就这时;高头竹林有人唱戏;顺着这条路下来了。 
  “……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青的山;绿的水;花花世界。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 
  王伯站起来;“耶!耶!你听……” 
  话没说完;闪出一条跌跌撞撞的“狗屎”。 
  “芹菜”扑过去;抱住“狗屎”;“你;你怎么回来了?”又捶又打;疯狂地哭将起来。 
  “阎王爷不要;不就回来了嘛!”“狗屎”有口气没口气地说。 
  后面还好几个从城里回来的木里人都抢着讲话: 
  “还没拉进城门洞;老师长就发话;事情不要再展延了;死的都是家乡人;让外头人开心。放了二十多个人。” 
  “是过完跳岩让人‘短’住放的。” 
  “狗屎”抢着说: 
  “我老子几时是共产党了。嘿!老子在正街上共产党党部做过杂工;打洗脸水;烧开水;扫地抹桌子;就算入共产党了?共产党有这么好人的呀?不信你问去!” 
  “眼前你跟我讲;绑你的时候你又不讲?” 
  “怎么不讲?三十多里路一直讲的就是这句话。他们不听嘛!” 
  王伯像男人样叉腿坐在路边岩头上。想完事;一个人下山去了。 
  回到屋里取出两枚炮仗在院坝。嘭!嘭!两声。 
  她躺在床上半天;原班人马班师回朝。 
  “伯;我转来了。”狗狗说。 
  王伯没有起床。 
  “昨天你们住哪里?” 
  “隆庆带我和岩弄上山打野猪;好大一只长毛野猪;大牙齿;大鼻子;摆在堂屋;你起来看!” 
  “叫隆庆做饭给你们;王伯要睡到明天早上才起床!你乖;快去和隆庆讲;吃完饭跟岩弄玩;夜间自己上我这里睡。” 
  狗狗出了房。王伯像讲梦话:“——记到;明天是狗狗生日;满四周岁。——长大了——” 
  王伯醒了。王伯以为狗狗没醒;狗狗其实也醒了;睁着眼看屋顶。 
  “狗呀狗!你醒了也不喊我?” 
  “我想事。” 
  “你想哪样事?” 
  “……” 
  “你想完事;我们起床好吗?” 
  狗狗马上坐起来;王伯帮他穿衣;穿完衣;王伯提起狗狗的裤子闻了一闻;笑起来: 
  “你看你裤子;好一股尿骚味!” 
  “我;我不喜欢你闻我裤子。”狗狗懂得脸红。 
  “我只讲一讲嘛!”王伯笑起来。 
  “嗯!” 
  狗狗下床;光着脚底板找鞋。王伯说: 
  “你看你;踩到泥巴了吧?夜间睡觉你把鞋子尖尖朝外摆好再上床;半夜有事;跳下床就有鞋穿!” 
  狗狗把话听进去了;“夜间没有亮看就有鞋穿!” 
  王伯把狗狗脚底板的泥粉粉抹了给穿上鞋;打水洗完脸;“咦?岩弄还没醒。狗狗去叫他起来!” 
  狗狗没想过岩弄会睡在谷仓。 
  灶房右首边有个谷仓;长年累月地空在那里。原来是王伯的爹妈搭了这座房子之后;乘兴学有“筐”人钉的这么口摆设;用的上好木桩和木板;却一粒谷子也没装过。先住老鼠;后来是吃老鼠的黄鼠狼;老鼠光了;黄鼠狼住得无聊也走了;空空荡荡;连个老鼠洞也没有打成。 
  尺把高的仓座是拿石块垒起来的;说是说一口仓;其实装不下四担谷子;没想到几十年后齐齐整整地当了招待小王子岩弄的总统套房。 
  狗狗踮起脚走近谷仓;他傻了。没想到一个睡觉的地方会好玩成这副样子! 
  仓里头只见得到岩弄一张肥肥的、像喝醉酒的红脸。周围是塞得满满带毛的乌黑、雪白、亮黄的各种像是被窝的东西。一股温暖好闻的味道只往外涌。狗狗不快活是不行了;不惊讶也是不行了。他往回就跑;来到灶房做事的王伯跟前。 
  “王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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