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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美兰的娘家住在白云区一个朴素的小区里,小区居民的生活模式实惠而简单。经过二十多年的建设,小区越来越大,虽然房子一日比一日旧了,但当年羸弱的小树随着年华的流逝已长得枝繁叶茂。
十月的广州,即使大部分的日子最高温度仍然在30度,秋天还是低调地来了,时不时的小凉风带走了又潮又闷的感觉,天空也有了湛蓝高远的意思,聒噪的秋蝉在四季不变的绿阴里声嘶力竭地叫着,让人觉得响亮又寂寞。
几个老头在大树下的石桌上下棋,叶美兰的父亲叶茂站在一边看棋。叶茂敞着怀,在边上看着看着就指指划划说起棋来,不到半日,他先指点楼上的老艾头杀了对门的大肚黄,又指点大肚黄杀了后楼的高佬曾,再指点高佬曾回过枪来杀了老艾头,老艾头那张老脸就撑不住了,他放下手中的大茶缸说:“老叶你来,我和你下。”
叶茂却不肯,端着架子推了几下,那老艾头是个北方种,火上来了,卷着在南方待了大半辈子也没放平的舌头冲着叶茂说:“我说老叶你什么意思呀,操我那?”
叶茂不以为然道:“丢~(广州方言,和‘操’同意,此处用途相当于‘切’)~说一下棋而已嘛,我也不是特等(广州方言,相当于‘故意’)的。”
老艾头气急反笑道:“操了人,还说不是故意的。”
叶茂也火了,他是本地人,本来不说“操”说“丢”的,这时候为了沟通的缘故,也就临时用起了老艾头的语言,他一梗脖子道:“我就操了,怎么样吧!”
老艾头大骂道:“丢!看谁操谁!”
说时迟那时快,叶茂眼疾手快,照着老艾头的光脑门飞快地拍出一掌,老艾头猝不及防挨了一记,奋起还击。
等旁边的人拉开两位工人老师傅,众人盘点战场,结果是叶茂轻伤,老艾头吃亏,吃了偷袭的额头挂彩不算,脚踝还伤得不轻。
艾家当即告到派出所,老艾家的两个小子放出风来说要揍叶茂。叶茂老婆是个再贤淑不过的,面对年已花甲依然骁勇善战的男人,她并不敢责备一个字,儿子叶陶神龙见首不见尾,压根儿找不着人,老太太只得慌慌张张地打电话央求女儿叶美兰出面摆平。
叶美兰接到消息哭笑不得,打听到老艾头住在大德路省中医院,连忙赶去省中医院的住院部探望赔情。她当面看到老艾头确实伤得不轻,不由得又是替老艾头着急又是替叶茂担心。
叶美兰老记不住CPI(消费者物价指数)是什么的缩写,但是她是很清楚现在啥都贵,尤其看病和上学。一向节俭的她忍着一阵阵的肉疼,递上准备好的五千块钱,这点诚意好歹算是暂时平息了艾家的怒火。
末了,艾家留了个话头,说要等着看老艾头是否有后遗症再说。叶美兰也知道人家这话不是没有道理,走之前又给艾家留了两张电信的200电话卡道:“这卡就留给艾叔打电话用吧。”艾家二小子拉着脸,老实不客气地接了下来。
叶美兰回到娘家,看着叶茂一头花白的头发,半天才说了一句:“爸啊,您看您都这把年纪了,让我说您什么好呀!”
叶茂大声回应道:“怕啥!大不了我去坐监,不连累你们!”
叶美兰拖长了声调说:“你要再这么说,我就不帮你交今年的水电物业和手机费了。”
叶茂好汉不吃眼前亏,换个话题说:“你弟弟想学开车,要不你去给他交一下培训费。”
叶美兰警惕地问:“要多少?”
叶茂一摆手道:“不多,四千就够了吧?”
叶美兰不满道:“叶陶学开车干什么?他那个脾气,就算有车让他开,保不准哪天就给你惹出事来,万一他学你的样,把谁的头打破,我赚的还不够赔人家的。”
叶茂假装没听见叶美兰那句“万一他学你的样”,依然毫不偏离主题地说:“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让他一辈子游手好闲吗?学会开车总是多一项技能嘛。”
叶美兰没好气地说:“我刚帮你赔了人家五千块,你们还有完没完?这样下去,孙建冬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给你们。这不是掠夺式开采吗?”
叶茂乐了:“你还真是有大学文凭的人了,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我掠夺你了?谁让你给老艾家五千块的?我说了让你给吗?”
叶美兰跺脚道:“你就等着我和孙建冬离婚吧!你们这些破事,我都不敢告诉他!”
老头身手敏捷,脑子也很清醒,心里马上警惕了,那女儿是怎么拿出这五千块来的?这么大一笔数她不可能背着孙建冬呀。但作为肇事者,这话他问不出口,而且,他想,叶美兰再怎么难,总比儿子叶陶混得好,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得让叶美兰给叶陶出这个学车的钱。
叶茂老婆心地善良,她很想利用叶美兰,但是也替女儿担心,五千元在她看来不是小数,她不由得担心道:“建冬怎么说?你们没吵架吧?”
叶美兰嘱咐道:“你们可千万别在他面前提这事,我哪里有脸和他说。”
叶茂不爱听,一拍桌子道:“怎么没脸了?”
叶美兰不理他,径自走了。反正孙建冬现在根本不登她娘家的门,只要老头别凑到孙建冬跟前去摆老丈人的谱,孙建冬也不会知道那五千块的事情,其实孙建冬已经不关心她愿意给她娘家多少钱了,他的态度就是每个月固定给她一笔家用,至于她爱怎么花,他没兴趣了解。
过了两天,叶茂老婆从外边一回到家,就喜滋滋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给叶茂看。
叶茂正躺着舒服呢,看到老婆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不薄的一沓钱,他眼睛一亮,欠起身来问道:“美兰给的?”
他老婆点点头高兴地说:“四千呢!”
叶茂得意道:“我早告诉你了,她拿得出这笔钱。”
他老婆再次使劲点头表示佩服的意思,喜滋滋地说:“还是你说得对。”
叶茂受用地哼哼了两声,身子又躺回去。他老婆站在原地有点担心地说:“美兰给我钱的时候,脸上不太高兴的样子。你说建冬会不会为了钱和她吵架呀?”
叶茂摆出家长的架子,闭上眼睛,淡淡地说:“你操那么多心干吗?”
他老婆吃了教训,讪讪地走开去,她小心地把钱放进抽屉里,又在牛皮纸袋上压了几件别的东西,才锁上抽屉。等她直起身子准备下厨做晚饭,叶茂却又想起一件事,叫她回来:“你前两天不是说头晕吗,怎么样了?
他老婆说:“没关系,我自己知道。”
叶茂一挥手道:“你知道什么!难道你是医生吗!过两天你和美兰说一下,我们俩要一起去检查一下身体,叫她给你两千块吧。”
他老婆吃了一惊道:“厂子里今年不是组织我们做过体检了吗?再说,检查身体也要不了两千那么多呀。”
叶茂很有见识地说:“老年人一年应该检查两次。厂子里组织我们做的体检,一个人才花一百来块,现在排骨都要十二块一斤,一百来块能顶啥?尽做些不咸不淡的项目,管什么用!真有病也查不出来——总之叫你去要你就去要。”
叶茂老婆不忍心道:“我们才向美兰要了给叶陶学车的钱。”
叶茂狡黠地教导贤良淑德的老婆说:“我们两个老的身体好,不拖累美兰,就是对她最大的支持。如果我们身体有问题,要她照顾,她才麻烦大了。”
叶茂老婆被他说得没有了主意。老太太心里替叶美兰那头觉得为难,嗫嚅了几句又想不到能从逻辑上驳倒老头的词儿,只得仍旧返回自己在厨房的岗位。
直到万家灯火的时分,叶陶才拖拖拉拉地回家混饭。叶美兰长得像她妈,小个子,身子和五官都平平坦坦,做起事来责任心很强,就是缺乏想象和应变的能力,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相貌上乘的男人,哪怕对方对她霸道些也坚忍不拔,这点仍是像极了她妈;叶陶则长得像叶茂,和老头年轻时一样,他高大英俊,能说会道,挺招女孩子喜欢,同时,也和叶茂一样,叶陶说话做事都不靠谱。
区别于叶美兰的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叶陶颇有些小聪明,但就是不肯用功,勉强念了个计算机应用的大专,毕业后眼高手低,二十六岁的人了,工作换了几份,难得有一份能干得超过一年,全亏了没人敢借钱给他,才没有造成明确的负资产。但是他并不气馁,姐姐叶美兰其貌不扬,尚且可以通过婚姻改善经济状况,他叶陶相貌堂堂,对于找个“好老婆少奋斗二十年”的目标,更是充满信心。他的“好老婆”的标准,首先就是赚钱的能力要好,至于模样,只要别自己看着难过就行,他觉着,老婆样子一般更好,自己凭模样英俊就能扳回婚姻中的筹码了。
应该说,在叶家,叶陶算是有点战略思想的,他以为,出身不能选择,但道路可以选择——既然当初没有好好念书,导致考大学时失去了人生第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就业后难免步步落后,于是更要在择偶问题上好好把握,这是人生第二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了,他可不愿像有些男人那样,傻乎乎地找个无能的老婆,累死自己。
叶陶有两个哥儿们,从小学起就同学直到高中毕业,一个叫赵子萌,另一个叫李亚平,三人曾在酒桌上扯起关于老婆的标准,赵子萌一心想找个漂亮的,李亚平的理想则是一个温顺听话的老婆,轮到叶陶,他显得特别清醒地说:“漂亮的老婆不是他自己这样的穷人该想的,至于温顺,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顶钱使,如今啥都贵,男人要是自己没本事,就更该找个有本事的老婆,否则,就是对家庭、对社会都不够负责了。”叶陶的一番话说得赵、李二人直翻白眼。
饭桌上叶茂提起广州要禁摩了,想卖掉家中那辆老旧的“五羊”摩托。
闷头吃饭的叶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