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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儇静静注视眼前这个拥有一双魔魅眼眸的男人。她知道许多域外番邦人士都有蓝绿紫灰等色的眼瞳,然今日却是第一次看见,果然有勾魂摄魄般的魅力,让人不敢直视却又想要探究那眼眸后的真相。由徐富对待他恭敬得近乎畏惧的态度,以及“爵爷”这一称呼看,她已经有九分笃定,上首明床上的黑衣邪魅男子,应是蓬莱幽境的主子沈幽爵。她的眼光再调向看似害怕的恋荷,一抹淡淡的了然微笑泛于唇角,她的心,始终太软了。
“也罢,既然爵爷有理由,这桩生意不做也无妨。”倾儇摊了摊手,表示不再过问。强出头本不是她的风格。救不下,那便罢了。沈幽爵只是斩下恋荷的一双手,已经是慈悲了罢?
“我要杀了你!”恋荷见唯一替她求情的人也放弃,突然旋身从古琴的琴腹里抽出一柄短剑,直直刺向依坐在明床上的沈幽爵,可惜剑尚未触上他的衣襟,已被人用剑气从旁斜斜荡开,一名黑衣侍卫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爷?”尚泽一边从容应付恋荷凌厉的攻击,一边还分心问自己的主子。
“我没事,你速速解决了她罢。我要她留下一双手来。”
“是。”尚泽衔命,手腕一抖,挽一个剑花,往恋荷身上招呼。众人只觉眼前一阵银光闪过,然后听见一声惨叫,一双血淋淋的手已落在船舱内铺着雪白波斯地毯的船板上。而恋荷,已然失去了一双手,片刻之前,还在抚琴的手。
恋荷血色全无的脸上尽是怨毒憎恨的表情。
“你会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她凄厉的叫声在夜晚听来格外的恶毒。
“滚!不杀你是我最后的慈悲。”他并不看她,反而留意一直静静在边上旁观的倾儇,他不想倾儇认为他是个暴君。而他发觉,倾儇只是平静地注视一切的发展,脸上的表情始终无波无澜,仿佛一点也不惊讶会中途冒出他的侍卫,更不讶异他最终要尚泽斩下恋荷的一双手。自始至终,他连眼都未眨一下。而有些来客,已经伏在案上呕吐了。
而一开始心里有些许妒忌恋荷好运的飞雁,此时此刻已是一脸见了鬼的惊恐表情,连滚带爬地躲在了倾儇身后。她虽然是女流,一个身份卑微的妓女,可是见风使舵她最懂。这整艘画舫上,此情此景下唯一保持镇定面不改色的,竟是她最瞧不起,手无缚鸡之力似的倾儇。也只有倾儇,让她觉得安全而无害。
徐富则心中叫苦不迭。他的波斯地毯,他的中元夜宴,被爵爷这么一搅,谁还吃得下去?只怕统统要扫兴而归了。更糟糕的是,这会让他损失许多潜在的客人。
“徐掌柜的,在下也出来的够久了。今夜多谢徐掌柜的招待,他日有什么敝庄所需,还望徐掌柜的按时差人送来。在下,就先行告辞了。”倾儇向脸色不佳又拼命掩饰心中慌乱的徐富揖了一揖,又向在座其他人拱手。“先行一步。”
说完,倾儇纤细的身形已往画舫外走去,下了船舷,登上一直候在画舫一侧的轻舟,迅速离开。
其他原本是想寻欢作乐一夜的客人,见沈幽爵没有阻止倾儇离去,也纷纷各找借口,在他深幽莫测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离开。
沈幽爵却浅浅笑了起来,虽然一开始他已经被坏了兴致,但总算有意外的收获。
“徐富,月冷山庄每年购进多少蓬莱商号的物品?”
“布匹米粮,多是民生用品。”
“由何人出面商洽?”哦?月冷山庄倒也大方,不计较往对手商行里送银子?
“一贯是倾公子同他的丫鬟。”
“没你的事,下去罢。还有,这双手,你可以送回妓院给嬷嬷,告诉她,蓬莱幽境虽不追究,但麻烦她,从此她楼里的姑娘,不许出现在蓬莱商号的势力范围以内,否则,我要秦淮河上再无她的立足之地。”
“是是,属下这就去办。”徐富一边擦汗一边赶忙退了下去。
“爷。”尚泽小声问脸上表情颇愉悦的主子,至少以他的经验,他现在应该是心情大好才对。
“去找知无不言,给他三天的时间,我要倾儇的一切资料。”
“是。”尚泽声音未落,人却已经飘身飞纵入秦淮夜色里了。
而沈幽爵,则慢条斯理执起白玉酒壶替自己倒了一盏酒,慢慢饮了下去。好酒,他赞叹了一声。今夜,他这一趟南行,才真正有趣了起来。
“都下来罢。你们一路躲躲藏藏尾随在我后面,餐风饮露,你们不累,我却累了。还不给我下来?”他懒洋洋向画舫精美的船顶举了举杯。
“嘿嘿,嘿嘿,爵爷不愧是爵爷,我们再小心也瞒不过您老的法眼。”讪笑数声,从画舫的横梁上,跃下三个十二、三岁,相貌衣着完全相同的蓝衣小童。
“我还同爹爹打赌,爵爷何时会发现我们,却原来爵爷一早已经察觉了。”虎目直鼻长相极端讨喜,满脸慧黠神色的少年,穿北方小孩子惯穿的夹袄,腰间系一对悲风短刀,似是观音身旁的童子。
“我就说跟得太近了,爵爷一定会发现的。”背后背着一柄精钢长剑的少年耸耸鼻尖,颇有“早知今日”的感慨。
“阿爹又赢了。”臂上缠着一条赤炼长鞭的男孩懊恼地嘟囔。
“镇东、镇西、镇南,你家爹爹似乎还忘了告诉你们,若果被我活逮,你们一个个都会死得很惨。”沈幽爵斜睨了三个犹不知死活的男孩一眼。他们是他师弟的三胞胎儿子,生性活泼好动,整日觉得呆在蓬莱幽境里太无聊,吵着要跟他南来。他不允,他们竟私自出了蓬莱,跟在他身后。“你们爹爹顶多罚你们蹲马步站梅花桩,真是便宜了你们。我看,不如罚你们抄诗经论语各一百遍,回到蓬莱记得交给我。”
“啊师伯,不要啊!”使长鞭的镇南哀号一声,抄一百遍诗经论语?比让他站三天三夜的桩更惨无人道。“不要啦,师伯。”
“呵呵,师伯,您大人有大量,何况爹爹晓得我们跟上来,多我们三人,您的安全又多了一层保障。”腰悬双刀的镇东阿谀地说。
“师伯,如果你不罚我,我可以告诉你,你十分注意的那位倾、公、子的秘密。”背长剑的镇西是三兄弟里最老谋深算的,紧要关头,兄弟放两边,自己放中间,他才不理另外两个笨蛋的死活。
“哦?说来听听。”沈幽爵浓眉一挑,镇西是三兄弟里唯一继承其父诸葛九霄智机百变狡猾慧黠性格的,行事冷静优游,颇有乃父之风。
“师伯答应不罚我,我才说。”镇西同他讨价还价。
沈幽爵听了,只是耸耸肩,这小鬼,太低估他了。
“你不说也无妨,等尚泽带回我要的消息,你说你的秘密是否还有价值?”
“狐狸!”镇西暗暗恼。“好罢,我说。那位倾儇倾公子其实是”
他拖长了尾音,沈幽爵撑住腮,好整以暇地等他揭晓,三胞胎里的另外两人也眨动一式一样圆亮的大眼等待他的下文。
“他其实是个女子。”镇西终于在三人的注视下说。
“女人!?”太震撼了罢?镇南和镇东脱口低呼。他们藏身在画舫船顶的横梁上,下面发生的事他们看得一清二楚。面对血腥混乱场面镇定如恒面不改色似倾儇,怎么可能是个女人?且,这不是一场为男人办的游河会吗?
女人?沈幽爵墨绿色的锐眼里闪过微不可觉的诧异。
“何以见得?”他反问。
“太师傅留下的书籍里有一本描写,男与女,无论外形如何相似,骨骼始终不同。她的骨骼比例分明就是女子。就算她比寻常女子略高一些,但从背影、行走的姿势,已能分辨出她的性别。”
沈幽爵听了,抚掌而笑,笑声传入夜色里去。
“镇西,你倒没有浪费你太师傅留下的那些书。好,非常好,我不罚你。”
“呜呜,镇西真奸诈!”另两个小童的哀号声随即响起。
月冷山庄今夜也张灯结彩,所有的仆从都聚集在观月居前的中庭里,喝酒赏月,连一向冷面阎罗似的侍卫总领罗都暂时放下严肃的表情,与大家把酒言欢。
“小姐吩咐过了,今夜大家不分主从上下亲疏,尽情地饮宴,只是明日起床莫耽误了工作就好。”夏晓执着酒盏告诉众人。
“谢谢小姐。”
“谢谢庄主。”
“晓姑娘,小姐呢?”
侍卫总领罗在夏晓行经他身边时,拦住她问。
夏晓看了一眼黝黑高壮如一尊铁塔似的罗,又将视线转了开去。
“罗总领,小姐累了,先歇息去了。”
“啊,那请小姐多多保重。”罗黝黑的皮肤上竟泛起可疑的红光,只是夏晓的视线停留在别处,所以并没看见。“呃,晓、晓姑娘,你、你也注意身体。”
“谢谢罗总领关心。”夏晓奇怪地瞥向他,怎么这铁血汉子突然之间就结巴起来了?怪人!她福了福身,越过他,代表小姐向其他人敬酒去了。
酒过一旬,秋悉红着一张天生长不大的娃娃脸,小步跑到夏晓身边,扯住她的衣摆,小小声笑谑。
“晓姐姐,罗大哥的眼光一直追在你身后,看起来真是追在花儿后面的蜜蜂。”
夏晓听了,只轻啐了一声。“胡扯,赶快敬完酒回去陪小姐。”
“小姐又去庄后的月冷庐了,你知道那里是禁地,除了春知姐姐曾经有机会跟小姐一起进去过,再没人”秋悉顿住,心知说错了话。春知,始终是她们四人里的大姐。曾经,那么体贴,那么关心她们。
“小姐心里是最难过的。”冬谙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两人的身后。
“如果有人能分担小姐的重担就好了,可惜”夏晓叹息。天下人都只知道月冷山庄在小姐的管理下,蒸蒸日上,拥有超凡脱俗的地位,却不晓得小姐一个支撑得有多么苦。小姐总是用超龄早熟的寂寞眼光俯瞰经她运筹帷幄经营壮大至斯的山庄,而可以与她分享这一切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做好小姐交代的每一件事,是我们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