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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长龄心想这话倒也是实情,眼前可不能跟他破脸,总要着落在女儿身上,另图妙策,一瞧四下情势,向上攀援是决不可能,脚下仍是深不见底,便算到了谷底,十九也无出路,唯一的法子是沿着山壁斜坡,慢慢爬行出去,于是向张无忌道:“小兄弟,你千万不可瞎起疑心,总而言之,我决计不会逼迫你去找谢大侠。若有此事,教我姓朱的万箭穿身,死无葬身之地。”他立此重誓,倒也不是虚言,心想他既宁可自尽,那么不论如何逼迫,也决计无用,只有设法诱得他心甘情愿的带去。
张无忌听他如此立誓,心下稍宽。朱长龄道:“咱们从这里慢慢爬出去,你不能往下跳,知道么?”张无忌道:“你既不逼我,我何必自己寻死?”
朱长龄点点头,取出短刀,剥下树皮,搓成了一条绳子,两端分别缚在自己和张无忌腰里。两人沿着雪山斜坡,手脚着地,一步步向有阳光处爬去。
那峭壁本就极陡,加上冻结的冰雪,更是滑溜无比,张无忌两度滑跌,都是朱长龄使力拉住,才不致跌入下面的深谷。张无忌心中并不感激,想:“你不过是想得到那屠龙宝刀,哪里是真的好意救我了?”
两人爬了半天,手肘膝盖都已被坚冰割得鲜血淋漓,总算山坡已不如何陡峭,两人站起身来,一步步的向前挣扎而行。好容易转过了那堵屏风也似的大山壁,朱长龄只叫得一声苦,不知高低。
眼前茫茫云海,更无去路,竞是置身在一个三面皆空的极高平台上。那平台倒有十余丈方圆,可是半天临空,上既不得,下又不能,当真是死路一条。这太平台上白皑皑的都是冰雪,既无树林,更无野兽。
张无忌反而高兴,笑道:“朱怕伯,你花尽心机,却到了这个半天吊的石台上来。这会儿就有一把屠龙宝刀给你,你拿着它却又如何?”
朱长龄叱道:“休得胡说八道!”盘膝坐下,吃了两口雪,运气休息半晌,心想:“此时虽然疲累,精力尚在,若在这里再饿上一天,只怕再也难以脱困了。”于是站起身来,说道:“这里前路已断,咱们回去向另一边找找出路。”
张无忌道:“我却觉得这儿很好玩,又何必回去?”朱长龄怒道:“这儿甚么也没有吃的,呆在这儿干么?”张无忌笑道:“不食人间烟火更好,便于修仙练道啊。”
朱长龄心下大怒,但知若是逼得紧了,说不定他便纵身往崖下一跳,便道:“好,你在这儿多休息一会,我找到了出路,再来接你。别太走近崖边,小心摔了下去。”
张无忌道:“我生死存亡,何劳你如此挂怀?你这时还在妄想我带你到冰火岛去,劝你别白操了这份心了罢。”
朱长龄不答,径自从原路回去,到了那棵大松树旁,向左首探路而行。
这一边的山壁地势更加凶险,只是不须顾到张无忌,他便行得甚快,或爬或走的行了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处悬崖之上。眼前再无去路。朱长龄临崖浩叹,怔怔的呆了良久,才没精打采的回到平台。
张无忌不用询问,看到他的脸色,便知没找到出路,心想:“我身中玄冥神掌,阴毒难除,屈指计来,原是寿元将尽,不论死在哪里,都是一样。
只是他好端端的有福不享,妄想做甚么武林至尊,竟陪着我在这冰天雪地中活活饿死,可叹可怜!”
他初时憎恨朱长龄阴狠奸险,堕崖出险之后还取笑他几句,这时眼见生路已绝,朱长龄垂头丧气,心中反而怜悯他起来,温言道:“朱伯伯,你年纪已大,甚么荣华快活也都享过了,此刻便是死了,又有何憾?不用难过罢。”
朱长龄对张无忌一直容让,只不过不肯死心,盼望最后终能骗动了他,带领自己前往冰火岛去,这时眼见生路已断,而 所以陷此绝境,全是为了这小子,一口怨气哪里消得下去?双眼中如要喷出烈火,恶狠狠的瞪视他。
张无忌见这个向来面目慈祥的温厚长者陡间如同变成了一头野兽,不由得大是害怕,一声惊叫,站起来便逃。朱长龄喝道:“这儿还有路逃么?”
伸手向他背后抓去,决意尽情将他折磨一番,要他受尽了苦楚才死。
张无忌向前滑出一步,但见左侧山壁黑黝黝的似乎有个洞穴,更不思索,便钻了进去。嗤的一声,裤管已破朱长龄扯去一块,大腿也破抓破。张无忌跌跌撞撞的往洞内急钻,突然间砰的一下,额头和山石相碰,只撞得眼前金星乱舞。他知这时朱长龄已撕破了脸,甚么凶狠毒辣的手段都使得出,惶急之下,只是拚 命向洞里钻去,至于钻入这黑洞之中,是否自陷绝地,更难逃离对方毒手,已全无余暇计及。幸而那洞穴越往里面越是窄隘,爬进十余丈后,他已仅能容身,朱长龄却再也挤不进来了。
张无忌又爬进数丈,忽见前面透进光亮,心中大喜,手足兼施,加速前行。朱长龄又急又怒,叫道:“我不来伤你便是,快别走了。”张无忌却哪里理他?
朱长龄运起内力,挥掌往石壁击去,山石坚硬无比,一掌打在石上,只震得掌心剧烈疼痛,石壁竟是纹丝不损。他摸出短刀,想掘松山石,将洞口挖得稍大,但只挖几下,拍的一声,一柄青钢短刀断为两截。朱长龄狂怒之下,劲运双肩,向前一挤,身子果然前进了尺许,可是再想前行,却已万万不能,坚硬的石壁压在他胸口背心,竟然气也喘不过来。
他窒息难受,只得后退,不料身子嵌在坚石之中,前进固是不能,后退却也已不得,这一下他吓得魂飞魄散,竭尽生平之力,双臂向石上猛推,身子才退了尺许,猛觉得胸口一阵剧痛,竞已轧断了一根肋骨。
十六 剥极而复参九阳
张无忌在狭窄的孔道中又爬行数丈,眼前越来越亮,再爬一阵,突然间阳光耀眼。他闭着眼定一定神,再睁开眼来,面前竟是个花团锦簇的翠谷,红花绿树,交相掩映。
他大声欢呼,从山洞里爬了出来。山洞离地竟然不过丈许,轻轻一跃,便已着地,脚下踏着的是柔软细草,鼻中闻到的是清幽花香,鸣禽间关,鲜果悬枝,哪想得到在这黑黝黝的洞穴之后,竟会有这样一个洞天福地?这时他已顾不到伤处疼痛,放开脚步向前疾奔,直奔了两里有余,才遇一座高峰阻路,放眼四望,但见翠谷四周高山环绕,似乎亘古以来从未有人迹到过。
四面雪峰插云,险峻陡峭,决计无法攀援出入。
张无忌满心喜欢,见草地上有七八头野山羊低头吃草,见了他也不惊避,树上十余只猴儿跳跃相嬉,看来虎豹之类猛兽身子笨重,不能逾险峰而至。
他心道:“老天爷待我果真不薄,安排下这等仙境,给我作葬身之地。”
缓步回到入口处,只听得朱长龄在洞穴波端大呼:“小兄弟,你出来,在这洞里不怕闷死吗?”张无忌大声笑道:“这里好玩得紧呢。”在矮树上摘了几枚不知名的果子,拿在手里,已闻到一阵甜香,咬了一口,更是鲜美绝伦,桃子无此爽脆,苹果无此香甜,而梨子则逊其三分滑腻。他把一枚果子掷进洞中去,叫道:“接住,好吃的来了!”
果子穿过山洞,在山壁上撞了几下,已砸得稀烂。朱长龄连皮带核的咀嚼,越吃越是饥火上升,叫道:“小兄弟,再给我几个。”张无忌叫道:“你这人良心这么坏,饿死也是应该的。要吃果子,自己来罢。”朱长龄道:“我身子太大,穿不过山洞。”张无忌笑道:“你把身子切成两半,不就能过来了么?”
朱长龄料想自己阴谋败露,张无忌定要使自己慢慢饿死,以报此仇,胸口伤处又痛得厉害,破口大骂:“贼小鬼,这洞里就有果子,难道能给你吃一辈子么?我在外边饿死,你不过多活三天,左右也是饿死。”张无忌不去理他,吃了七八枚果子,也就饱了。
过了半天,突然一缕浓烟从洞口喷了进来。张无忌一怔之下,随即省悟,原来朱长龄在洞外点燃松枝,想以浓烟熏自己出去,却哪知这洞内别有天地,便是焚烧千担万担的松柴,也是无济于事。他想想好笑,假意大声咳嗽。朱长龄叫道:“小兄弟,快出来,我发誓决不害你就是。”张无忌大叫一声:“啊——”假装晕去,自行走开。
他向西走了二里多,只见峭壁上有一道大瀑布冲击而下,料想是雪融而成,阳光照射下犹如一条大玉龙,极是壮丽。瀑布泻在一座清澈碧绿的深潭之中,潭水却也不见满,当是另有泄水的去路。观赏了半晌,一低头,见手足上染满了青苔污泥,另有无数给荆棘硬草割破的血痕,于是走近潭边,除下鞋袜,伸足到潭水中去洗涤。
洗了一会,忽然泼喇一声,潭中跳起一尾大白鱼,足有一尺多长,张无忌忙伸手去抓,虽然碰到了鱼身,却一滑滑脱了。他俯身潭边,凝神瞧去,只见碧绿的水中十余条大白鱼来回游动。那浦鱼的本事,他在冰火岛上自小就学会了的,于是折了二条坚硬的树枝,一端拗尖,在潭边静静等候,待得又有一尾大自鱼游上水面,使劲疾刺下去,正中鱼身。
他欢呼大叫,以尖枝割开鱼肚,洗去了鱼肠,再找些枯枝,从身边取出火刀、火石、火绒生了个火,将鱼烤了起来。不久脂香四溢,眼见已熟,入口滑嫩鲜美,似乎生平从未吃过这般美味。片刻之间,将一条大鱼吃得干干净净。
次日午间,又去捉一尾大白鱼烤食。心想:“一时既不得便死,倒须留下火种,否则火绒用完了倒有点儿麻烦。”于是围了个灰堆,将半燃的柴草藏在其中,以防熄灭。冰火岛上一切用具全须自制,这般在野地里独自过活的日子,在他毫不希奇,当下便捏土为盆,铺草作床。
忙到傍晚,想起朱长龄饿得惨了,于是摘了一大把鲜果,隔洞掷了过去。
他生怕朱长龄倘若吃了鱼肉,力气大增,竟能冲过洞来,那可糟了,是以烤鱼却不给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