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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睁开眼来,先看到一点昏黄的灯火,发觉自己睡在一间小室之中,一个中年汉子站在身前。张无忌道:“大……大叔……我怎……”只说了这几个字,猛觉全身火烫般疼痛,这才慢慢想起,自己曾破一群恶犬围着狂咬。
那汉子道:”小子,算你命大,死不了,怎样?肚饿么?”张无忌道:“我……我在哪里?”各处伤口同时剧痛,又晕了过去。
待得第二次醒来,那中年汉子已不在室中。张无忌想:“我明明活不长久了,何以又要受这许多折磨?”低下头来,见胸前项颈、手臂大腿,到处都缚满了布带,一阵药草气息扑鼻,原来已有人在他伤处敷了伤药。从药草的气息之中,知替他敷药那人于治伤一道所知甚浅,药物之中是杏仁、马前子、防风、南星诸昧药物,这些药若是治疯犬咬伤,用于拔毒,原具灵效,但咬他的并非疯狗,他是筋骨肌肉受损而非中毒,药不对症、反而多增痛楚。
他无力起床,挨到天明,那中年汉子又来看他。
张无忌道:“大叔,多谢你救我。”那汉子冷冷的道:“这儿是红梅山庄,我们小姐救你来的。你肚饿了罢?”说着出去端了一碗热粥进来。张无忌喝了几口,但觉胸口烦恶,头晕目眩,便吃不下了。
一直躺了八天,才勉强起床,脚下虚飘飘的没一点力气,他自知失血过多,一时不易复元。那汉子每日跟他送饭换药,虽然神色间显得颇为厌烦,但张无忌还是十分感激,只是见他不喜说话,纵有满腹疑问,却不敢多问。
这天见他拿来的仍是防风、南星之类药物捣烂的药糊,张无忌忍不住道:“大叔,这些药不大对症,劳你驾给我换几味成不成?”
那汉子翻着一对白眼,向他瞧了半天,才道:“老爷开的药方,还能错得了么?你说药不对症,怎地也将你死人治活了?真是的,小孩子家胡言乱语,我们老爷听到了就算不见怪,可是你也不能太过不识好歹啊。”说着将药糊在他伤口上敷下。张无忌只有苦笑。
那汉子道:“我瞧你身上的伤也大好了,该去向老爷、太太、小姐磕几个头,叩谢救命之恩。”张无忌道:“那是该当的,大叔,请你领我去。”
那汉子领着他出了小室,经过一条长廊,又穿过两进厅堂,来到一座暖阁之中。此时已届初冬,昆仑一带早已极为寒冷,暖阁中却温暖如春,可又不见何处生着炭火,但见阁中陈设辉煌灿烂,榻上椅上都辅着锦缎软垫。张无忌一生从未见过这等富丽舒适的所在,自顾衣衫污损,站在这豪华的暖阁中实是大不相称,不由得自惭形秽。
暖阁中无人在内,那汉子脸上的神色却极为恭谨,躬身禀道:“那给狗儿咬伤的小子好了。来向老爷太太叩头道谢。”说了这几句话后,垂手站着,连透气也不敢使劲。
过了好一会,只见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来。向张无忌斜睨了一眼,发话道:“乔福,你也是的,怎么把他带到这里?他身上臭虫虱子跳了下来,那怎么办啊?”乔福应道:“是,是!”
张无忌本已局促不安,这时更羞得满脸通红,他除了身上一套衣衫之外,并无替换衣服,确是生满了虱子跳蚤,心想这位小姐说得半点不错。但见她一张鹅蛋脸,乌丝垂肩,身上穿的不知是甚么绫罗绸缎,闪闪发光,腕上戴着金镯,这等装饰华贵的小姐,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心想:“我被群犬围攻之时,依稀听得有个女于的声音喝止。那位乔福大叔又说,是他小姐救了我的,我理当叩谢才是。”于是跪下磕头,说道:“多谢小姐搭救,我终身不敢忘了大恩。”
那少女一愕,突然间格格娇笑起来,说道:“乔福,乔福,你怎么啦?你作弄这傻小子,是不是?”乔福笑道:“小凤姊姊,这傻小子就是向你磕几个头,你也不是受不起啊。这傻小子没见过世面,见了你当是小姐啦!可是话得说回来,咱们家里的丫鬟大姐,原比人家的千金小姐还尊贵些。”张无忌一惊,忙站起身来,心想:“糟糕!原来她是丫鬟,我可将她认作了小姐。”脸上又红又白,尴尬非常。
小凤忍着笑,向张无忌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脸上身上血污未除,咬伤处裹满了布条,自知极是秽臭难看,恨不得地下有洞便钻了进去。小凤举袖掩鼻道,“老爷太太正有事呢,不用磕头了,去见见小姐罢。”说着远远绕开张无忌,当先领路,唯恐他身上的虱子臭虫跳到了自己身上。张无忌随在小凤和乔福之后,一路上见到的婢仆家人个个衣饰华贵,所经屋字楼阁无不精致极丽,他十岁以前在冰火岛,此后数年,一半在武当山,一半在蝴蝶谷,饮食起居均极简朴,当真做梦也想不到世上有这等富豪人家。
走了好一会,来到一座大厅之外,只见厅上扁额写着“灵葵营”三字。
小凤先走进厅去,过了一会,出来招手。乔福便带着张无忌进厅。
张无忌一踏进厅,便吃了一惊。但见三十余头雄健猛恶的大犬,分成三排,蹲在地下,一个身穿纯白狐裘的女郎坐在一张虎皮椅上,手执皮鞭,喝道:“前将军,咽喉!”一头猛犬急纵而起,向站在墙边的一个人咽喉中咬去。
张无忌见了这等残忍情景,忍不住“啊哟”一声叫了出来,却见那狗口中咬着一块肉,踞地大嚼。他一定神,才看清楚那人原来是个皮制的假人,周身要害之处挂满了肉块。那女郎又喝道:“车骑将军!小腹!”第二条猛犬窜上去便咬那个假人的小腹。这些猛犬竟是习练有素,应声咬人,部位丝毫不爽。
张无忌一怔之下,立时认出,当日在山中狂咬自己的便是这些恶犬,再一回想,依稀记得那天喝止群犬的便是这女郎的声音。他本来只道这小姐救了自己性命,此刻才知道自己所以受了这许多苦楚,原来全是出于她之所赐,忍不住怒气填胸,心想:“罢了,罢了!她有恶犬相助,我也奈何她不得。早知如此,宁可死在荒山之中,也不在她家养伤。”撕下身上的绷带布条,抛在地上,转身便走。
乔福叫道:“喂,喂!你干甚么呀?这位便是小姐,还不上前磕头?”
张无忌怒道:“呸!我多谢她?咬伤我的恶犬,不是她养的么?”
那女郎转过头来,见到他恼怒已极的馍样,微微一笑,招手道,“小兄弟,你过来。”
张无忌和她正面相对,胸口登时突突突的跳个不住,但见这女郎容颜娇媚,又白又腻,斗然之间,他耳朵中嗡嗡作响,只觉背上发冷,手足忍不住轻轻颤抖,忙低下了头,不敢看她,本来是全无血色的脸,蓦地里涨得通红。
那女郎笑道:“你过来啊。”张无忌抬头又瞧了她一眼,遇到她水汪汪的眼睛,心中只感一阵迷糊,身不由主的便慢慢走了过去。
那女郎微笑道:“小兄弟,你恼了我啦,是不是呢?”张无忌在这群犬的爪牙之下吃了这许多苦头,如何不恼?但这时站在她身前,只觉她吹气如兰,一阵阵幽香送了过来,几欲昏晕,哪里还说得出这个“恼”字,当即摇头道:“没有!”
那女郎道:“我姓朱,名叫九真,你呢?”张无忌道:“我叫张无忌。”
朱九真道:“无忌,无忌!嗯,这名字高雅得很啊,小兄弟想来是位世家弟子了。喏,你坐在这里。”说着指一指身旁一张矮凳。张无忌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美貌女子惊心动魄的魔力,这时朱九真便叫他跳入火坑之中,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纵身跳下,听她叫自己坐在她身畔,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当即毕恭毕敬的坐下。
小凤和乔福见小姐对这个又脏又臭的小子居然如此垂青,都是大出意料之外。
朱九真又娇声喝道:“折冲将军!心口!”一只大狗纵身而出,向那假人咬去。可是那假人心口的肉块已被别的狗咬去了,那狗便撕落那假人胁下的肉块,吃了起来。朱九真怒道:“馋嘴东西,你不听话么?”提起皮鞭,走过去刷刷两下。那鞭上生满小刺,鞭子抽过,狗背上登时出现两条长长的血痕。那狗却兀自不肯放下口中肉食,反而呜呜发威。
朱九真喝道:“你不听话?”长鞭挥动,打得那狗满地乱滚,遍身鲜血淋漓。她出鞭手法灵动,不论那猛犬如何窜突翻滚,始终躲不开长鞭的挥击。
到后来那狗终于吐出肉块,伏在地下不动,低声哀鸣。但朱九真仍不停手,直打得它奄奄一息,才道:“乔福,搭下去敷药。”乔福应道:“是,小姐!”
将伤犬抱出厅去,交给专职饲狗的狗仆照料。
群犬见了这般情景,尽皆心惊胆战,一动也不敢动。
朱九真坐回椅中,又喝:“平寇将军!左腿!”“威远将军!右臂!”
“征东将军!眼睛!”一头头猛犬依声而咬,部没错了部位。她这数十头猛犬竟都有将军封号,她自己指挥若定,俨然是位大元帅了。
朱九真转头笑道:“你瞧这些畜牲贱么?不狠狠的打上一顿鞭子,怎会听话?”张无忌虽在群犬爪牙之下吃过极大苦头,但见那狗破打的惨状,却也不禁恻然。朱九真见他不语,笑道:“你说过不恼我,怎地一句话也不说?你怎么到西域来的?你爹爹妈妈呢?”
张无忌心想,自己如此落魄,倘若提起太师父和父母的名字,当真辱没了他们,便道:“我父母双亡,在中原难以存身,随处流浪,便到了这里。”
朱九真道:“我射了那只猴儿,谁叫你偷偷藏在怀里啊?饿得慌了,想要吃猴儿肉,是不是?没想到自己险些给我的狗儿撕得稀烂。”张无忌涨红了脸,连连摇头,道:“我不是想吃猴儿肉。”
朱九真娇笑道:“你在我面前,乘早别赖的好。”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学过甚么武功?一掌把我的‘左将军’打得头盖碎裂而死,掌力很不错啊。”
张无忌听她说自己打死了她的爱犬,甚是歉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