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第三种方案来自美国,特点是对平等和自由都给予了均等的重视。这里没有专制君主和贵族制度的困扰,一开始就能基于平等的原则立国,而美国人又继承了英国政治的传统,懂得自由的宝贵和用制度维持自由的技艺——平等和民主是现代政治的天性和美国的幸运使然,而一个保护自由的精巧的政治制度才是美国开国者最杰出的艺术和贡献。而这一点,显然与英国的贵族制度、地方自治、司法独立、宗教传统等是一脉相承。
这就是托克维尔时代已经发生的三种方案:那就是英国的“贵族+演化”道路,法国的“专制集权+革命”方式,和美国的“宪政民主”立国——事实上,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仅仅一处,但是异常重要地提到了第四种方案的可能性,这段话和他全书认为只有贵族制度才具备保持自由的同时扩大平等的可能性的观点并不尽同:“专制君主本来可以成为危险较小的改革家……如果当初由专制君主来完成革命,革命可能使我们有朝一日发展成一个自由民族,而以人民主权的名义并由人民进行的革命,不可能使我们成为自由民族。”也就是说,在法国的旧制度下,是否也有君主能够看清历史大势,培育改革环境并果断实施改革而避免革命,实现政治转型的可能性?而真有这种可能性存在的话,这种变革方式要优于人民民主主权名义下的大革命方式!因为前者能够发展成为自由民族,而后者则使得专制像恶魔一样缠住法国。他还专门强调了这个观点的重要性“要理解我们这场革命的历史,千万不要忘记上述观点。”事实上,连民主主义者杰斐逊晚年也指出:“假若十八世纪的君主们能够致力于渐进性地改革环境,为了进步性的提高而做有益的进步性的调节,那他们的臣民就不会被迫通过流血和暴力去寻找轻率和破坏性的革新。”可惜,法国的君主并无这个政治智慧和预见性,但是后来有的专制君主或者专制领导人却从这里吸取了教训:为了避免革命,必须实施改革。历史表明:这第四种方案在很多有着中央集权传统的国家成功了,但是也有很多国家的领导人试图实施这种改革却失败了。
所以,就比较三种方案而言,托克维尔欣赏美国的民主制度,但并不代表他贬损英国的民主化过程。但英国的初始条件终究是远远比法国幸运的,法国的“旧制度”才是托克维尔论著中的反题。贵族制度的基础使得英国在“民主化”中保存了自由,同时这种自由权利不断扩大,一种相对稳定的演化过程实现了平等的自由权利;而专制制度下的法国则是急风骤雨,但在“民主化”过程中丢了自由。托克维尔显然更加欣赏英国方案,在英国,“英国贵族的杰作是使社会各民主阶级长期地相信共同敌人是国王,因而使贵族终于变成了各民主阶级的代表,而不再是他们的主要对手。”而在法国,“法国贵族远非其他阶级的首领,无法和其他阶级一起反抗王权的专横。”
所以,尽管托克维尔全书的主旨在于告诉我们“路易十四的中央集权制度已经使得法国革命不可避免”,但他依然设想过法国迈向民主政治有更好的方案或者机会,比如一种英国方案的变体。在他对法国朗格多克三级会议(英国制度的翻版)的研究中,他在结尾处写道:“由于有了朗格多克这种特殊政体,新的时代精神才得以平稳地渗透到这古老的制度中,它什么也不破坏,就改变了一切。”他依然认为新的时代精神必须得到实现,但是英国或者朗格多克的“平稳渗透”版本显然要远远好过大革命版本,他比较后写到:“其他各处本来也是可以这样办的。倘若当初那些君主不是仅仅考虑坐稳江山,他们只要把用于取消或歪曲省三级会议的一部分的顽固劲头和气力拿出来,就足以使省三级会议依照朗格多克方式臻于完善,并使之全部适合现代文明的需要。”如果说,英国贵族制度下是相当自然的演化出这种“平稳渗透”的话,那已经中央专制集权的法国要想实现这种“平稳渗透”,则必须依靠富于政治智慧而不仅仅考虑坐稳江山的专制君主了。或许这就是托克维尔设想的专制君主领导的革命吧,也就是前文说的第四种通往现代政治的方案。
总之,仅仅是因为大革命前法国将近一百年的君主专制和中央集权,法国贵族在大革命前已经不具备英国贵族的政治权力和品格,所以托克维尔不像伯克那样谴责法国革命和试图重建贵族制度。法国并不具备像英国这样推动渐进演化的主导力量,从而使得革命不但变为不可避免;革命也由此具备了道义上的合法性,它至少为既无自由也无平等的专制法国带来了平等,“而且在长时期内,它还将使所有想腐蚀或奴役别人的那类人不得安眠”,虽然发生于旧制度的大革命并没有带来自由的新制度——这是“旧制度”的悲剧,也是“大革命”的不幸。
旧制度、大革命与“新”制度
托克维尔并未如保守主义或者保守的自由主义一样谴责法国大革命,相反,他在《旧制度与大革命》的开篇和结语都赞扬这场革命,“这是青春、热情、自豪、慷慨、真诚的时代,尽管它有各种错误,人们将千秋万代纪念它”,“这就是1789年,无疑它是个无经验的时代,但它却襟怀开阔,热情洋溢,充满雄劲和宏伟:一个永世难忘的时代,当目睹这个时代的那些人和我们自己消失以后,人类一定会长久地以赞美崇敬的目光仰望这个时代。”
但正如上文已经提到,说到底,托克维尔为什么要为旧制度感到惋惜呢?一个形存实亡的贵族制度,一个不复自由的专制制度!托克维尔为什么要谴责大革命呢?既然法国已经丧失贵族政治之自由品格而只残留食利阶层,既然这君主专制和中央集权已经深入骨髓,既然这“最专制的政府也能够与某些最民主的形式结合在一起,乃至压迫人还要摆出若无其事的可笑样子”。
既然自由早就消逝,革命就有其价值。在托克维尔看来,至少有两条原因彰显了法国革命的价值:第一,法国革命使得在法国,平等的思想演变为现实,即便自由权利并未扩大,但是每个人都能更加平等地享有自由;其次,法国革命作为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民主革命,还深刻地影响了其他国家,甚至包括英国。“法国人从英国法律中吸取了宪政自由的原则和法律秩序的思想。在英国见到的若干民主风尚以及在那里宣扬的公民平等的大部分理论,看来都来自法国。”他也充分评价甚至预言了法国革命将对整个人类历史的影响:“最了不起的,并不在于法国革命使用了各种手段,创立了各种思想:伟大的新事物在于,那样众多的民族竟达到这样的水平,使他们能有效地使用这些手段,并轻而易举地接受这些准则。”这点在他身后50年、100年甚至更远的将来都还会长久的产生外溢效果。
然而,也正是因为革命前的旧制度,不但使得法国不能像英国那样从贵族制度在保持自由的同时演化出新制度(托克维尔设想但不奢望这点),更可悲的是,“他们的成就远较外人所想象的和他们自己最初要想象的要小”,大革命没有带来自由,反而是更加中央集权的政治,其原因恰好在于“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从旧制度继承了大部分感情、习惯、思想,他们甚至是依靠这一切领导了这场摧毁旧制度的大革命;他们利用了旧制度的瓦砾来建造新社会的大厦,尽管他们并不情愿这样做”,“专制制度使得连革命者都无可避免的打上专制的深深烙印”。所以,“民主革命扫荡了旧制度的众多体制,却巩固了中央集权制”,“这是旧制度的产物,并且我还要进一步说,这是旧制度在大革命后仍保存下来的政治体制的唯一部分,因为只有这个部分能够适应大革命所创建的新社会”。这根深蒂固的专制制度啊!“旧制度有大量法律和政治习惯在1789年突然消失,在几年后重又出现,恰如某些河流沉没地下,又在不太远的地方重新冒头,使人们在新的河岸看到同一水流。”法国革命并未换来自由,这点,正是让托克维尔一生痛心疾首
的。
旧制度,摧毁了法国贵族的政治领导能力以及演化成民主制度的可能性,造成中央集权行政体系和法国人民的分崩离析也就为大革命铺设了条件,还使得大革命之后的法国依然无法获取自由而只能不断加强中央集权,而“只要平等与专制结合在一起,心灵与精神的普遍水准便将永远不断地下降。”托克维尔痛恨和诅咒的,正是这个旧制度。专制制度下产生了一种变态的政治文化,“如果说这种不正规的、病态的自由为法国人推翻专制制度准备了条件,那么,这种自由使法国人比其他任何民族也许更不适于在专制制度的遗址上,建立起和平与自由的法治国家。”而且更为可怕的是,这种专制和革命的文化如此深刻地影响了法兰西,成为未来法国政治的一个主线:“统治者垮台了,但是他的事业中最本质的东西仍然未倒;他的政府死亡了,他的行政机构却继续活着,从那以后人们多少次想打倒专制政府,但都仅仅限于将自由的头颅安放在一个受奴役的躯体上。”托克维尔写此书的时候大革命已经结束六十多年,然而法国依然不见自由的踪影,几年前他在《回忆录》中就写道:“在法国只有一件事实我们干不成的:自由政府;只有一件事物是不能摧毁的:中央集权。它怎么会灭亡?”今天,当我们再回首看托克维尔的感叹的时候,我们不仅要想:旧制度、大革命与“新”制度的故事,仅仅在法兰西一次又一次的上演吗?
一句话,在托克维尔看来,相对于英美,法国并未能给现代政治的核心论题一个满意的答案。那么,他给出答案了吗?
革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