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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眼睛,眼睛又大又圆,这使薛嵩为之一愣。然后她就突出水面,挥起藏在身后的右手,
那手里握了一把锋利的刀,白若霜雪,朝薛嵩的头上挥来,所幸他还有几分明白,及时地躲
了一下,只把半只耳朵砍掉了。假如不躲,后果也是不堪想象。然后,这个女刺客就逃掉
了,仿佛消失在白色的晨雾里。只剩下薛嵩,呆站在水边发愣:他觉得,总有什么事情搞错
了。像这样一个女人,根本不该来刺杀我,而是该去刺杀别人。至于搞错了是好是坏,他还
有点搞不清楚。这种说法太过亮丽,和上一种说法也是大同小异。总而言之,那个刺客跑掉
以后,薛嵩和红线起了争执。薛嵩非要说砍他一刀的是个苗子,红线不喜欢他这么说,两人
就打了起来,但也不是真打。然后薛嵩就出去招集他的军队,要征讨那些苗人──假如苗女
真是这么漂亮,的确需要征讨。
在万寿寺里,面对着那份待填的表格,我终于想了起来,我们是社会科学院的历史研究
所,在万寿寺里借住。这份表格是我们在年初交的工作报告。年底时还要交一份考绩报告─
─好在现在距年底还有一段时间。这是因为我们是国家级的研究单位,制度严明,还因为我
们的领导──也就是那个穿蓝制服的人──很是古板。他总让我们做重大的、有现实意义的
题目。什么叫作重大,我不知道。现实意义我倒是懂的。那就是不要考证历史,要从现代考
起。举例来说,我不该去考据历史上的男子性器,而是应该直接从他的性器考起……但我今
年的题目改成《本所领导性器考》,显然不够恰当。假如我真做这个题目,他可能会来砍我
一刀。
顺便说一句,我影影绰绰记得《冷兵器考》的一些内容。上古时,人们伐巨木为兵,到
了中古才用大刀长矛。宋元时人们爱用刀剑,到了明清以降,最长的家伙不过是短刀。根据
史书记载,清末的人好用暗器,什么铁莲子、铁菩提,还有人发射绣花针。根据这种趋势,
未来的人假如还用冷兵器,必然是发射铁原子组成的微粒,透过敌人的眼底,去轰击他的神
经中枢──我总觉得这是中规中式的一篇历史论文,不知为什么要给我打问号……说实在
的,我有点想去砍他一刀。这不是因为我脾气坏,而是因为连《性器考》这样的题目,我现
在都想不出来了。
除此之外,我再想不起别的。由此可见,丧失记忆这种游戏有这样的规则:没有适当的
提示,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有了适当的启示,最好是确凿的证据,我就会什么都想起来。举
例来说,我原本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还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但当一位领导带着指示出
现在我屋里时,这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最好这位领导能告诉我,我该去考些什么。受此
启示,我又到院子里走动,太阳越升越高,直射着地面,院子里的臭味也越来越犀利:它带
有琉黄气、腐尸气,近似于新鲜的人屁,又像飞扬的石灰粉,刺激着我的鼻孔。和屋顶琉璃
瓦的金色反光混为一体。我并不喜欢闻这种臭味──不管琉黄、腐尸还是人屁,都不是我喜
欢嗅到的东西。我也不喜欢有人往我鼻子里洒石灰。但我总觉得这种臭气里包含着某种信
息,催我想起些什么来。
三
1
对于我的过去,现在我有了一种猜测:我好像是个玩世不恭的家伙,或者说,是个操蛋
鬼。没人告诉我这件事,是我自己猜出来的。虽然说起来不够好听,但我对此深感欣慰。这
种猜测是从阅读这篇手稿得来的;作者信口开河,自相矛盾,前面这样写,后面又那样写,
好像不是个负责的人;既然我是这样的人,就不必去理睬重填表格的要求。说实在的,我也
不知该填点什么才好。再说,倘若我过去是个严肃认真的老学究,按我现在的情形,想当个
学究,还真做不来哩。
过去有一天,薛嵩被人砍了一刀以后,流着血跑到那个老妓女家里去要他的武装,准备
征讨山上的苗人──这样一来,就续上了第一章的线索。按照大唐的军事惯例,营妓要给将
帅保管东西,就如今天的人,有钱不放在家里,而是放在小蜜的手里。薛嵩一切重要的东西
都放在那个老妓女(她该叫作老蜜)的房子里,包括他的铠甲、弓箭和印鉴。那女人把它重
重包裹,放在了箱子里。为了让自己良心得到安宁,他也给了小妓女一把没鞘的旧宝剑,她
就用它在后园里挖蚯蚓来钓鱼。这把剑用来劈柴太钝,也太轻,所以只能挖蚯蚓。后来它就
生了锈,变成了红色,好像一条赤练蛇。他还送给过她一把折扇,她用它来打蚊子,很快把
扇骨打断,变了乱糟糟的一堆破烂。他急匆匆地跑来要武装,就如一个人清早起来跑到银行
门口等待,想要取出自己的存款,有急用。有一些银行会因为门口等了这种顾客而急于开
门,这就是那个小妓女。她慌慌张张地赶来,拿来了薛嵩的旧宝剑。那把剑的样子很不怎么
样,而且也没有鞘。说实在的,薛嵩把它交给小妓女来保管,就是不准备要了。他把那剑拿
了一会,就把它扔在屋檐下边了。还有些银行却因为这种顾客而不急于开门,她就是那个老
妓女,她的动作慢慢吞吞;慢慢地找钥匙,又慢慢地开箱子,并且时时回顾薛嵩。薛嵩头上
馋了白布,好像一个阿拉伯人,但他光着屁股,这一点有不像了。那个小妓女心情激动,围
着他团团打转,因为紧张,她的乳房又在胸前并拢,好像一对拳头。
与此同时,薛嵩还在大吼大叫,好像一个火车头;终于招来一些雇佣兵。他告诉他们,
有个苗子躲在他家的后院里,砍了他一刀,砍掉了他的耳朵;他要上山去征讨,那些兵就胡
乱起哄道:好啊,好。太好了。这些人说太好了,而且不是说要打仗好,而是说薛嵩掉了耳
朵好。但他一点不发火。薛嵩就像他的把把,见了女人才发威。他一叠声地催促老妓女把真
正的武装拿出来,那些东西是:贴身穿的麂皮衣服,麂皮外面穿的锁子甲,锁子甲外穿的皮
甲,皮甲外面穿的铁叶穿成的重铠甲,还有头盔、面甲,脚下穿的镶铁片的靴子,重磅的
弓、箭等等。他准备把这些东西都穿戴到身上,骑上白马到山上去,除了要给苗人一些厉
害,还要给他们一次威武的时装表演──他简直急不可耐──我想这是因为他曾在一个苗族
女孩面前长大成人,耀武扬威。总而言之,薛嵩的这些毛病,全都是红线惯出来的。
那个老妓女最后终于开了箱子把那些东西拿了出来。出乎薛嵩的意外,这些武器的状况
很糟糕。实际上,无论是兵器还是甲胄,都需要养护;而那个老妓女什么都没干。仅举一件
东西为例,锁子甲锈得粘在了一起,像一块砖头,至于那些皮衣,上面的绿霉层层隆起,简
直像些蘑菇。还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就是薛嵩的战马很难找到。从理论上说,它还在寨
里,假如它没有被偶尔来闲逛的豹子吃掉。但也不知到哪里去找。有一件事必须预先提到:
任何一件会走的东西迷失在寨子里以后,假如它不想出来,都很难找到,因为这寨子是大得
不得了的一片林薮;不管他是一个人,或是一匹马,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都在这个故事里很
重要。还没有出征就遇到了这些困难,这使薛嵩更加愤怒,恶狠狠地瞪了那老妓女一眼,该
女人有点畏缩,躲到后面去了。现在薛嵩面临着一个问题:怎么把这块红砖和蘑菇穿上身
去。鉴于盔甲的现状,有人建议薛嵩别穿它了,手里拿一个藤牌遮挡一下就可以。在这种情
况下,当然就不能使长枪。提这个建议的人说,薛嵩不必用枪,可以拿把单手用的长刀。这
主意也被否定了。虽然它有显而易见的好处,既轻便,又凉快。后来他们把锁子甲挂在树上
用棍子打,打落了一大堆红锈,勉强可以穿,但穿上还是很不舒服。薛嵩还需要一匹坐骑,
假如那匹马还是找不到,那就只好骑水牛,一位重装武士骑在牛背上,那样子简直是无法想
象。在这种情况下,薛嵩还会不会上山征讨苗人还是一个谜。所幸出现了一个奇迹:这个畜
牲自己出现了在大路上,而且基本上还像匹马,不像牛。于是它就被逮住,套上了缰绳。现
在薛嵩松了一口气,拿眼光去搜索那个老妓女。假如他今天不能出征,就不能不办那老妓女
玩忽职守,没有养护军械的最。按照军纪,这就不但要打那老妓女四十军棍,还要用箭扎穿
她的耳朵,押着她游营。薛嵩很不想这样办这个女人──这是因为,他曾在这女人面前长大
成人。以前我写过薛嵩是在红线面前长大成人,但现在薛嵩和红线打翻了,他就不承认有这
回事。好在薛嵩已经长大成人,过程也就无关紧要。
如前所述,这个老妓女想要在凤凰寨里作一番事业,在她的事业里,薛嵩有很重要的地
位,但这毕竟是她的事业,不是薛嵩的事业。所以她就没有好好保管薛嵩的武装,假如他再
迟一段时间来要,这些东西通通要报废。虽然有种种不愉快,但结果还算好。薛嵩终于穿戴
整齐,骑上了他那匹捣蛋的马(它很不想让薛嵩骑上),这时他的兵也武装了起来,但武装
得不十分彻底──兵器多数人是有的,穿甲的人却很少,把甲穿全了的一个也没有,因为天
气实在热──就这样到了出征的时刻。不言而喻,到山上去征讨苗人,才是真正难办的事
情。苗人武勇善战,人数又多。但薛嵩觉得自己可以打胜──看来红线惯出的毛病可真不小
啊。
随着薛嵩的口令,那些兵站起队来,队形像一条蚯蚓。因为盔甲里太热,薛嵩无心把队
伍整理好,想早点走──真要去整也未必整得动。那个年老的妓女浓妆艳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