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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夫人面前却还要硬撑面子。他让丫环洗了血污,缠了绷带,才嘻嘻笑着对夫人说:“在路上过,碰上个二八佳人女疯子,脱得赤条条的一丝不挂,一边舞之蹈之一边唱歌
许多人挤着观看,合不该咱停下轿子也想饱个眼福,被那女疯子发现,一支箭样冲过来,要和咱亲嘴,咱不肯,惹恼了她。这个疯子,随手捡了块石头,不偏不倚,砸着了咱额头。”
夫人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横眉骂道:“你这老没正经的,为甚只挨了一石头,挨一刀才好!”到了晚上,王府家周围平添了许多持刀执枪的军士,那是王篆奉张居正之命,特意抽调一哨巡警来保护王国光的安全。夫人大约也从另处打探到丈夫负伤的真相,才又跑到丈夫的床前哭道:“你这当的哪门子官,蚂蚱啄了斗鸡,皇上难道不管?”躺在床上养神的王国光,这时候既不嬉笑,也不发怒。任夫人说上天说下地,他直是双目一闭,并无一语。第二天,张居正匆匆来看过他一次,看到老友遭此不测,张居正心甚怏怏,除了好言安慰,也没有多说什么。临分手时,王国光扔出一句话:“叔大,咱王国光的为人你清楚,咱什么都信,就是不信邪!”过了三天,头上伤口结疤了,王国光又回到户部坐堂值事。凡涉及胡椒苏木折俸之事,他的态度较之往常更是强硬十分。
张居正走进会客室时,王国光正盯着墙上悬挂的一幅书法立轴出神。张居正走到他身边,着问:
“汝观,看出什么蹊跷来了?”
王国光一欠身算是见面之礼,然后答道:“上回咱来,这儿挂的是吴道子画的一幅钟馗,如今换上了米元章的字,我正在看米元章写的是什么。”
“是他游虎丘的诗。”
“是真迹吗?”
“你看呢?”
王国光又凑近把那立轴上的墨迹与印章认真看了一遍,以行家的口吻说道:“这纸用糯汁浆,是宋宣的特点,应该是真迹。叔大,你是从哪儿弄到的?”
张居正说:“这哪是我的,是内阁文卷房的藏宝,书办找了来,挂在这里装门面。”
王国光啧啧称赞,感慨地说:“取下钟馗,换上米颠,换得好,换得好。”
见王国光摇头晃脑的样子,张居正被逗得一乐,问道:“这么简单一件事,未必老兄还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当然有名堂,”王国光振振有词地说,“若论打鬼,叔大兄你本人就是高手,哪还用得着借助钟馗。换上米颠就不一样,这米疯子是宋代二百余年来最有洁癖的人,在衙门里办事,
碰到一个叫秦去尘的穷秀才,他觉得这名字取得干净,一高兴,竟招这位秦去尘做了女婿。叔大兄的洁癖,与米元章原也在伯仲之间,所以,把他的字挂在这里,正好应了戏文里的两句词。”
“哪两句?”
“两个痴心汉,一双干净人。”
王国光学了戏文里的念白,尖着嗓子学起了旦角,当他双手甩了个水袖翘起兰花指时,逗得张居正忍俊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接着解嘲地说:
“说一双干净人还凑合,但两个痴心汉却与情不符。”
“怎地不符?”王国光故意紧绷着脸争道,“你们两个有洁癖的人,巴不得大千世界不存任何一点污垢,这不是痴心又是什么?”
“好你个大司徒,什么话到了你的嘴里,酸甜苦辣全都变了味。难怪人家说你有一张油嘴,可以说得白水点灯,此言不虚。”
在汉唐前朝,户部尚书又称大司徒,故张居正这样称呼王国光。初一见面就说了这一场笑话,张居正顿觉心情轻松得多。他招呼王国光落坐,待书办上过茶后,张居正便把话切入正题,说道:
“汝观,今天找你来,是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什么事?”王国光问。
张居正因王国光是老朋友,也就不绕弯子,索性挑明了问:“两淮盐运使史元杨的任期已到,不知兄台考虑到接任的人选没有。”
“这事应当征询博老的意见。”
“博老在这里呆了一上午,我尚未与他通气,我是想,这件事还是我俩商议出一个方案,再与他会议不迟。”
王国光略作思忖,说道:“人道盐政、漕政、河政是江南三大政。盐政摆在第一。全国一共有九个盐运司衙门,两淮最大,其支配管辖的盐引有七十万窝之巨,占了全国的三分之一还多。所以,这两淮盐运使的人选马虎不得,一定要慎重选拔才是。”
“兄台是否已经考虑了人选?”
王国光摇摇头,依旧摆道理:“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如果盐官选人不当,套一句话说,就是‘三年清御史,百万雪花银’了。”
“这些道理不用讲了,大家心底都明白,我要问的是人选,这个人选你想了没有?”
张居正句句紧逼追问同一问题。王国光精明过人,猜定了张居正已经有了人选,所谓商量只是走过场而已。因此笑道:
“叔大,你就不用兜圈子了,你说,准备让谁替换史元杨?”
“仆是有一个人选,”张居正沉吟着颇难启齿,犹豫了半天,方说道,“这个人,可能你还认得。”
“谁?”
“胡自皋。”
“他,你推荐他?”王国光惊得大张着嘴巴合不拢。对胡自皋他是再熟悉不过了,隆庆二年,他以户部右侍郎身分总督天下仓场的时候,胡自皋是他手下的一个府仓大使。此人的贪婪是出了名的。王国光只想着张居正一心要把这个肥缺安排给自己的亲信,却万没想到会是胡自皋,他不解地问,“胡自皋的劣迹秽行,你知道吗?”
“知道,汝观,我知道的甚至比你还多。”张居正又起身踱到米元章的书轴之下,盯着那些铁画银钩出神,其实他并不是在看字,而是借此稳定情绪,半晌他又开口说话,声音如同从古井里出来,“胡自皋是个贪官,而且贪而无才,一方面花天酒地不干正事,另一方面为保禄位到处钻营。呸,十足的小人一个!”
“那,你为何还要推荐他?”王国光气呼呼地质问,接着说,“新皇上登基之初,南京工科给事中蒋加宽还上了一个手本弹劾这个胡自皋,说他花了三万两银子买了一串假的菩提达摩佛珠送给冯保……”说到这里,王国光嘎然而止,他突然间像明白了什么,抬眼瞅着脸色铁青的张居正,又小心地问,“叔大,是不是冯……”
张居正一摆手不让讲下去,他重新坐下来,审视着满脸狐疑的王国光,语真意切地问:“汝观,我且问你,如果用一个贪官,就可以惩治千百个贪官,这个贪官你用还是不用?”
王国光琢磨着张居正话中的含义,问:
“这么说,胡自皋大有来头?”
“你是明白人,何必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呢?”张居正长叹一声,感慨说道,“为了国家大计,宫府之间,必要时也得作点交易。”
张居正点到为止,王国光这才理解了故友的“难言之隐”,不过,他仍不忘规劝:“叔大,胡自皋一旦就任两淮盐运使,两京必定舆论哗然,你我都要准备背黑锅啊。”
张居正不屑地一笑,说道:“只要仆的大政方针能够贯彻推行,背点黑锅又算什么?”
“那些清流凑在一起嚼舌头,也是挺烦人的。”
“宁做干臣勿作清流,这是仆一贯的主张。汝观,年轻时,你不也是这个观点吗?”
王国光点点头,也不再就这个问题争论,而是掉转话头问道:
“户部呈文推荐胡自皋,怎么说呢?”
“这件小事也须商量吗,你胡乱找几条理由即可。”
王国光苦笑了笑,揶揄说道:“当此京察之际,你这位首辅口口声声要刷新吏治,我们却不得不挖空心思荐拔一名贪官。”
“说起来此事是有点滑稽,但仆以天下为公之心,惟上天可以明鉴。”张居正词严神峻地说道,“何况让胡自皋升任此职,也不是让他继续贪墨。汝观,你要想法子把胡自皋盯得死死的,一旦发现他有贪墨秽行,一定严惩不怠!”
“有这句话,咱就知道该如何办理了。”
王国光狡黠地一笑,正欲调转话题谈谈部务,忽见书办冒冒失失闯进来,对张居正禀道:“首辅大人,传旨太监王蓁到。”
书办说完,王国光赶紧踅进文卷室中回避,王蓁人还未进屋,那又尖又亮的声音已是传了进来:“张老先生,皇上给旨您了。”话音未落,只见他已是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两名小火者,各托着一只盒子。
张居正一提袍角,准备跪下接旨,王蓁咯咯一笑,忙道:“张老先生,免了礼罢,今儿个,
皇上是口谕。”说着,他习惯地清咳两声,有板有眼地念道:
皇上口谕:说与张先生知道,朕每见你忠心为国,夙夜操劳,心实悯之,且慰何如之。今特赐纹银五十两,大红丝二疋,光素玉带一围。钦此。
念毕,王蓁吩咐两名小火者把几样赐品放在茶几上摆好,请张居正过目。这意想不到的赏赐,叫张居正既激动又惊诧,他朝乾清宫方向深深打了一拱,说道:
“臣何德何能,蒙圣上如此眷顾。“
中官传旨,不可多说一句话。所以王蓁也不接腔,只向张居正行礼告辞说:
“张老先生,奴才这就回去缴旨,皇上还在东阁等着哪。”
“啊,皇上还在值事?”
“冯公公陪着,在练字。”王蓁这老太监是冯保的亲信,此时他顿了一顿,又说,“冯公公让奴才转告张老先生,皇上忒喜欢那只风葫芦,如今玩得熟。”
“没耽搁学习吧?”
“没呢,因此太后也很高兴。”
王蓁说罢离开值房走了。王国光从文卷室中走出来,看着茶几上的赐品,问道:
“叔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