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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就匠班银征收之弊病写折上奏朝廷,经多次廷议会商,皇上才恩准变通之法。应征税的匠户不再一成不变,而是十年一审,期间消亡者准予注销。这一小小改革虽不尽善,但留心民瘼者亦额手称快。绿头苍蝇的爷爷是名弹花匠,在上次核定匠户的第二年就去世了,他儿子陈八开与孙子绿头苍蝇,均无一人再从事弹棉花的职业。但按规定,这十年中他家还必须如数交纳匠班银。陈八开与绿头苍蝇父子凭什么也不肯当这冤大头,就一直抗拒不交。
段升点出绿头苍蝇来,本意是擒贼擒王打折他这根搅屎棍以压群小的气焰,却不料这绿头苍蝇七窍里冒的都是邪气儿,话里带刺竟是比李狗儿还要难缠,段升不由得心里头骂一句:“日你妈的,老子今天非要把你整熄火。”接着问道:
“衙门按朝廷章程收税,你敢说是收黑钱?”
“我爷爷死了九年了,骨头都烂成了灰,你们还要收他的匠班银,不是黑钱又是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张文明不想为管闲事把自己搅进是非之中,正想开口说几句两面光的话抽身离场,偏这时只见段升嗓门吊起来像打雷似的,吼道:
“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锁上!”
段升手一挥,几个差役如饿虎扑羊。绿头苍蝇手脚跳窜,竟一下子绕到张文明的身后,他把老太爷当作屏障,戏道:
“税关税关,催命判官,今日横行,明日偏瘫,阔佬大爷,见着就软,逮着百姓,牢底坐穿。”
绿头苍蝇念的本是荆州城中流行多年的民谣。平日里昂头一丈的税差们,焉能受此嘲骂?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蜂拥而上刀棍齐加,绿头苍蝇一见不是势头,把张老太爷朝前一推,自己往后一退,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可怜张老太爷,趔趄一步尚未站稳,头上早挨了税差的一闷棍,额上顿时裂开一条两寸多长的口子。老太爷“啊呀”一声倒在地上,慌得众人俯身一看,只见他头上鲜血如注,已是昏死过去。
玄妙观门前菜市出事时,荆州税关堂官金学曾正在城南铁券巷。两个多月前,金学曾还在户部员外郎任上调查宛平子粒田,为何又突然跑来荆州当上了巡税御史?这里头有一段故事:
开国初年,朝廷在重要通商口岸及南北要冲富庶之地如南京、扬州、苏州、松江、杭州、荆州、大同、德州以及北京近畿通州张家湾等处设立十大税关。这些税关堂官,都由所在州府的佐贰官同知担任。前年,新任户部尚书王国光履职之初,鉴于十大税关征税不力,税政受制于地方不易展布等弊病,就向张居正建议将这十大税关的官员改由户部直接任命,张居正欣然同意。十大税关不但脱离地方政府而单独建制,而且行政级别也提高到四品衙门。税关堂官职衔巡税御史,与知府平级,都身着四品云雁补服。这一改弦更张,效果立竿见影,去年一年,大部分税关昕收税银增幅过半,但也有税关水行旧路不尽人意,一年排榜下来,绩效最差的就是这个荆州税关。
正在大张旗鼓推行财政改革的张居正,看到设在他老家的税关得了个倒数第一,自觉脸上无光,一怒之下,责成王国光把仅仅当了一年的荆州巡税御史撤掉,亲自提名让刚刚结束了宛平子粒田稽查差事的金学曾接任。金学曾赴任之前,张居正专门在内阁接见了他,户部尚书王国光同时在座。张居正对他讲了一番勉励的话,最后叮嘱道:“荆州是不谷的老家,虽不及苏杭松扬等处繁华,但亦是长江边上的重要商埠,要不然国初朝廷设立税关时也不会想到它。多少年来,荆州税关所征银两,总是个中不溜秋,说不上好,但亦不算太坏。自前年税关改制,这荆州竞急转直下,不说和苏杭松扬这几个州比,竟是比德州大同还要差。别处改制都绩效斐然,为何单单就荆州大掉价?个中必有蹊跷,不可不察。你的前任,如今已撤了,他赴任时信誓旦旦,表示要先察而后行。这一年来,他察了什么,又是如何行的?古人云‘察而以达理明义,则察为福矣;察而以饰非惑愚,则察为祸矣’。不幸的是,你这前任恰恰就是饰非惑愚。他遇事不敢作主,整天这个衙门那个衙门穿进穿出会揖讨教,到头来一事无成。我这样说,不是要你到任后专和地方官作对,但所有官员都得各司其职。你的职责就是收税,这差事不好作,由于利益关系,地方官多有掣肘,你如果一味迁就,前怕狼后怕虎,到头来恐怕还是一事无成。我给你一年时间,做好了,我在皇上面前给你请功,做砸了就得革职查办,你可明白了?”张居正一席话恩威并施。金学曾铭记在心,当下就告辞出来去吏部取了关防,雇了一头骡子,离了京城望荆州而来。
不知不觉,金学曾到荆州已一月有余。来的头半个月,他先把荆州城中各衙门堂官拜访了一遍,接着就是清查历年纳税账册。熬了多个通宵,金学曾大致搞清楚了欠税的症结所在,但查归查,若真的摆上桌面儿解决它也断非易事,因此心下忧虑。别人看他不哼不哈,猜想他这是在以静制动。殊不知他是投鼠忌器,狗咬刺猬下不了口。
这一日他起了个绝早,身着便服踱步到了城南铁券巷。在巷口,他问扫街的老汉:“劳驾,远安知县李大人府上何处?”老汉答道:“往里走十几家,门口挂了一盏灯笼的便是。”金学曾前行走了几十步,走到挂了灯笼的门口停下。这房子陈旧,门脸儿也窄,门上朱漆也多有脱落,怎么看都不像是县太爷的府邸。金学曾担心有错,左右一看,唯有这家门头上挂了一盏灯笼。想那扫街老汉也不会诳人,遂上前敲了敲大门,半天无人应声。金学曾见那大门只是虚掩着,便轻轻推开走了进去,大门里是一个天井似的小小院庭,几钵时花一个荼蘼架,倒也收拾得干净利落。紧连着院庭的便是堂屋,金学曾伸头朝那堂屋里一瞄,只见一个身穿七品鸂鶒补服的人跪在地上,头上竞顶了一个铜灯台。旁边椅子上坐了一个妇人,手上拿着一支鸡毛掸子,一看这情景,金学曾忍俊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屋里头的人这才发觉来了人,那妇人提了鸡毛掸子走出门来,把金学曾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
“你找谁?”
金学曾指了指还跪在那里的人问: “他可是远安县令李大人?”
“就算是吧。”
“我找的就是他。”
“你是谁?”
“我是荆州税关的。”
跪着的人一听这话,赶紧取了头上顶着的灯台站起来,从那妇人身后挤出一张脸来问:
“你可是金大人?”
“正是。”
“哪个金大人?”那妇人问。
“新来的巡税御史。”
“你怎么知道?”
“荆州税关的老人,没有一个咱不认识的,只有这位金大人咱没见过。”
听说来了一个大官,那妇人赶紧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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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金缕曲 熊召政著
第十二回 为济困贱卖龙泉剑 言告状却送戒石铭
李狗儿与陈大毛被提出州府大牢时,已交了亥时,除了那些青楼酒馆尚灯火辉煌开门纳客,街上已是悄没人声。一行人踏着迷濛月色,迤迤逦逦走进了税关衙门。
却说早晨出事以后,金学曾心急火燎从铁券巷赶回衙门,老远就看见段升魂不守舍候在他的值房门口。一见到他就扑通跪下,一五一十说明事情原委。上街巡税,本不是金学曾的主意而是他自作主张,见新来的堂官为欠税问题一天到晚愁眉苦脸,便想上街捉两个“钉子户”打开缺口,本是立功心切,谁知误伤张老太爷闯下大祸。金学曾听完,恨不能一脚踹死这个二杆子。他强忍了好一阵子才压下怒火,对段升说道:“祸已闯下了,后悔也没有用,你且退下,随时听候调参。”段升原以为堂官会大发雷霆,至少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再挨一顿毒打,弄得不好还会被扒了官服戴上木枷送进监牢,万万没想到金大人只轻飘飘说这两句就把他放了,心里已是十二分的感激。金学曾如此处置也有他的打算,来税关一个多月,对衙门里的属官差吏他一直留意观察,发现段升这个人虽然对税户态度恶劣,但很少敲诈勒索,本质并不算太坏。税户中老实人居多,但也有胡搅蛮缠抗税不交的刁民,这些人只认得翻眼睛强盗不认得闭眼睛佛,对付他们,真还得段升这样的活阎王。基于这层考虑,金学曾决定放段升一马。见过段升之后,金学曾又立即把全税关的属官差吏集中起来宣布纪律:一、事情既出,当事人既不能推诿责任,更不可背下包袱,有什么祸事,堂官能担当的尽量担当;二、不能排除会有人借此机会攻击税关衙门,大家出门公务,要谨言慎行,再不可添下新麻烦;三、税收是朝廷大政,偶然事故不能干扰税关既定方针。诸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万不可一蹶不振,败坏衙风。四、若再发现有人吃里扒外,欺瞒堂官或为虎作伥,一定严惩不贷。开过会后,衙门里弥漫的一股子惊慌失措的情绪算是稳定了下来。
在衙门里作了紧急安排之后,金学曾才急匆匆赶往大学士府,他想当面赔罪,谁知老太爷拒而不见。吃了闭门羹,他怏怏出得门来,见赵谦的官轿一直停在外头,心中顿起疑惑:“老太爷伤势严重不见客,为何赵谦却在里头猫了大半个时辰?’’把前后事儿联起来一想,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预感到赵谦要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了。
晚饭时,他把税关六品主簿张启藻找来,一同喝了几杯闷酒,这张启藻是从户部京仓七品大使任上升迁现职,与金学曾同时到任,金学曾前年秋上去礼部查账,这张启藻就是他的助手。这次来荆州赴任,金学曾特意向部堂大人要求再把张启藻调来襄助。缘于这层关系,在赵谦眼中,这个张启藻也是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