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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看,高人越来越多,这倒不错,向朱熹一抱拳:“在下熊逸,还请朱老师赐教!”
朱熹说:“我们理学虽然按程颐的说法是孟子嫡传,可我们讲的这个气和孟子他老人家的浩然之气不大一样。天地之间充满着理,也充满着气,万事万物都是由气结合而成的,嗯,这个说法张载老师就提出来过。”
我问:“那这个气就像是基本粒子了?原子也好,夸克也好,反正是一种基本粒子,无论是桌子、椅子、老虎、大象还是人,都是由基本粒子组成的?”
张载大喜:“太对了,孺子可教,呵呵,孺子可教!”
我又问:“那凭什么这种基本粒子——哦,你们管它叫气——会组成老虎,组成大象呢?它们怎么就不能组合成六条腿的老虎和长翅膀的大象呢?”
“这个——”张载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这个踢场子的人好厉害,”张载直咬牙,“各位英雄快快助拳!”
朱熹来了:“这问题你问得倒张载,可问不倒我朱熹。嗯,我先问问你,你看过外国哲学的书没有?”
我点点头:“看过一些。”
朱熹说:“柏拉图有一个著名的学说,叫‘理型说’,和我的观点非常相似。柏拉图认为,我们看到的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是按照一种‘理型’创造出来的,这个‘理型’通俗地讲就是模子。我们做月饼都要用到模子,不同的模子刻着不同的花纹,往包好的月饼上一盖,然后这月饼就可以拿去烤了。你看,同一个模子做出来的月饼样子都是一样的,当然,它们之间会有一些细小的差异。我们的宇宙也有这种模子,不过是虚无飘渺的模子,老虎的模子造出了老虎,大象的模子造出的大象,人的模子造出了人,所以呢,人虽然长的都不一样,但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一个人错认成是一头大象。而大象的个体之间再有差异,也不会从同一个模子里做出长翅膀的大象。”
我点点头:“嗯,这个理论我倒是读过。”
朱熹说:“柏拉图所谓的‘理型’大体也就是我所谓的‘理’,说白了,就是一大堆看不见、摸不着的模子,‘气’,也就是你所谓的基本粒子,打个比方,‘气’就是面团,‘理’就是模子,把面团往模子里一扣,一种点心就做出来了,‘气’是通过‘理’这个模子组合成万事万物的。所以,‘气’进了老虎的‘理’就组合成了活的老虎,‘气’进了大象的‘理’就组合成了活的大象。这个道理很简单吧?”
朱熹接着说:“所谓‘天理’,也就是宇宙的秩序,人要仔细揣摩这种秩序,嗯,这个揣摩的方法,在我没来之前,程老师已经讲过了。用我的说法,这个过程叫‘格物致知’,这本是‘四书’之一《大学》里的话,意思是说,我们要仔细捉摸老虎,慢慢从老虎身上认识到做成老虎的那个模子,我们要仔细捉摸大象,慢慢从大象身上了解到做成大象的那个模子。其实呢,基督教早就使用过这个逻辑了,神学家说:‘我们看到一块怀表,捉摸捉摸,就会明白这么精细的一个物件一定是一位巧匠造出来的,同理,我们看到世界的万事万物,捉摸捉摸,就会明白这么复杂的宇宙一定是一位比制造怀表的工匠更有本事的大师造出来的,而这位大师就是上帝。’对了,有人认为我把‘格物致知’四个字理解错了,不过这是另外的问题,以后再说好了。”
我点了点头:“那就是说,一个老虎的模子造出来这世界上千千万万只老虎,这些老虎虽然长得都有差别,可再怎么有差别也不会离模子的样子太远。”
朱熹很高兴:“就是这个意思!其实这道理程老师早就说过,我给继承和发展罢了。你们不是有个成语叫‘一本万殊’么,这个成语就是从程老师和我这里来的。‘一本’就是那惟一一个模子,‘万殊’就是这世界上千千万万只老虎。”
朱熹接着解释:“‘理’是永恒不灭的,‘气’是有生有灭的,这就是说,老虎的模子是永远不变的,永远不坏的,而千千万万只老虎却都有生老病死。”
我不禁感叹:“你这套理论和柏拉图真是太像了,就像张载的《西铭》和多恩‘丧钟为谁而鸣’的布道辞那般相像。”
朱熹说:“不谋而合罢了。”
我说:“看来,不论古今中外,很多事情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啊。”
朱熹一听,突然露出了狡狯的微笑,斜眼看着陆九渊。
陆九渊笑道:“你这说法,正是我这派‘心学’的道理。”
朱熹说:“你这套说辞我总听你说,都能背下来了,什么‘千万世之前,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千万世之后,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东南西北海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
朱熹和陆九渊相视而笑。
我也笑:“看来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好多成语都是你们这些人造出来的啊。”
朱熹又说:“天理的内容还很丰富呢。远古的社会都是合乎天理的,所以社会秩序很好,汉朝和唐朝以来直到现在,人欲横流,把天理都给都给遮盖住了,社会也就乱了,人心也就坏了。”
我本来要问“根据考古发现,远古时代普遍存在用活人祭祀的风俗,难道这合乎‘天理’吗?”可又一想,朱熹那时候还没有这些考古发现呢,于是我只是简单地问:“那该怎么办呢?”
朱熹说:“我们要追寻天理,遏制人欲,只有这样,社会才能良性发展。”
我暗想:“朱熹最挨骂的理论来了!”
朱熹见我神色不对,赶紧解释:“我可不是要消灭人欲啊,吃饭就是人欲,难道我还不让人吃饭了不成?我的意思是说,不要穷奢极欲搞得太过分,对欲望要有节制。”
他这一说“存天理,遏人欲”,我倒联想起他另外一个招骂的观点。我问:“你是不是还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女权主义者都恨透你了!”
朱熹满脸委屈:“你们为什么要那么狭隘地把我说的‘节’理解成女人的贞洁呢?难道就不能理解成男人的气节吗!”
“啊——?!”
朱熹诉苦说:“文天祥不就是‘被杀死事小,失去气节事大’的典型么!还有,像秦桧那种人,你说是让他失节好,还是让他饿死好?”
我捉摸了一会,说:“你们这些理论其实也不难理解啊,虽然有些纯属瞎捉摸,但那是你们的历史局限性使然,也怪不得你们。可后人为什么要么就不理解你们,要么就误解你们呢?是不是因为你们把自己的思想表述得太复杂了?”
朱熹苦笑一声:“一点儿都不复杂,唉,其中原因有一个人最能解释。”
“哦,哪一位?”
朱熹看看陆九渊:“陆兄,拜托你用你的心学想想这个人吧。”
陆九渊“嘿嘿”一笑,眼珠一转,院子里就突然多了一个人。
此人一脸英气,豪情勃发,一望便知是位英雄人物。他这一来,猛然见到在场这么多人,不由迷糊了一下,随即看见朱熹,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招龙爪手,朱熹早有准备,一招太极拳的揽雀尾格挡过去,两人插招换式,打在一处。
我看得一头雾水,问陆九渊:“这人是谁啊,怎么一见朱老师就动手?”
陆九渊见怪不怪:“这俩人是老论敌了,要在论坛上遇见,能在一个帖子底下打一年。”
此人既然能做朱熹的论敌,自然不是泛泛之辈。我们现代的中学语文课本里有辛弃疾的一首《破阵子》,非常著名:“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这首词的题目叫做“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意思是说,这词是写给一个叫陈同甫的人的,跟他一块儿豪爽一把。陈同甫大名叫陈亮,同甫是他的字,对宋词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豪放派里有陈亮这么一号,现在,在场上跟朱熹过招的就是这位陈亮。
陈亮这人很有意思,他本来不叫陈亮,叫陈汝能,他崇拜诸葛亮,就把名字改成陈亮了。古代追星族比现代人还狠,现在谁听说周杰伦的粉丝把自己的名字也改成杰伦的?古人照着偶像改名的可绝不止陈亮一个,著名的司马相如的名字就是照他的偶像“完璧归赵”的蔺相如改的。顺便提件趣事,我小时候看《三侠五义》,里面有个反派小角色,崇拜汉朝的东方朔,可他没改名字,改的是外号,他想用外号表达的意思是“我比东方朔还牛”,也就是“赛过东方朔”,于是外号的第一个字就是“赛”——可“赛东方朔”,太拗口;“赛朔”,谁也不明白什么意思;“赛东方”,可姓东方的人多了。怎么办呢?最后确定为“赛方朔”,也只好顾不得人家是复姓了。
回头再说陈亮,这人是个时代的大另类,朱熹和陆九渊等人搞论战,论战的都是诸如理和气谁先谁后、太极之前有没有无极、宇宙的本体是心还是理,等等等等,这些问题在现代人看起来都属于吃饱了撑的,但当时大家都很认真——可是,这些人的论战,说到底都是人民内部矛盾,而陈亮的学说一出,和他们简直就形成了敌我矛盾。“梁惠王篇”的一开始,孟子不是最反对别人谈“利”么,这个陈亮就是个主张功利的。
朱熹和陈亮私交不错,可论战绝对势同水火。朱熹讲天理,讲仁义,像孟子一样最看不惯谈功利的,可陈亮不但谈功利,还特别往管仲和商鞅的路线上靠,朱熹一看:好小子,投靠了魔鬼不说,脑袋上还长出犄角来了?!
这时候,场上平静了下来,陈亮和朱熹都住了手,谁也没打倒谁。陆九渊赶紧上来劝架,对陈亮解释了这次请他来的原因。陈亮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我,说:“熊老弟,你说朱熹的理论不复杂,这当然不错,哲学这东西从古到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