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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急展展,二十四解任徘徊;那一个忽剌剌,一十八滚难挣扎。
斗良久,汗浸浸,钗横鬓乱;战多时,喘吁吁,枕侧衾歪。
顷刻间肿眉眼,霎时下肉绽皮开。
正是:几番鏖战贪淫妇,不是今番这一遭。(第七十八回)林太太是和西门庆私通的各色女性中,身份最高(“世代簪缨,先朝将相”王招宣府的寡妇)、年龄最大(35岁)的一位。这样一位林太太本来既无改嫁的必要,也无春光泄露的可能。但这位二十不浪,三十浪,四十还在浪头上的半老徐娘,在更年期逼近之前的危机感、紧迫感的追踪下,管不住自己;这位三十好过,四十难熬的寡妇在丈夫尸冷、儿子成人之后,已从操家教子的烦劳中挣扎出来,无事一身轻,更有了从性生活中求得补偿与填充的觉醒,于是她“好不乔模乔样,描眉画眼,打扮得狐狸也似。”用性点燃了她生命秋天乃至冬天的一把火,这把火烧掉了她的贞洁观念乃至廉耻观念。作者送给她两句匪夷所思而又绝妙贴切的赞语:“就是个绮阁中好色的娇娘,深闺内施屄的菩萨。”于是有文嫂为之拉皮条作“中介”,广寻填补其性饥渴的资源;这美誉远播江湖上,以至连“红灯区”的妓女郑爱月都耳熟能详。为奉承西门庆,郑爱月免费将这信息转告了西门庆。
其实西门庆与王招宣府的关系及其复杂。其一,这里曾是潘金莲九岁被买入,学习弹唱的地方;其二,西门庆与林太太之子王三官有争妓之仇(同争李桂姐、郑爱月);其三,西门庆走近林太太可谓一箭数雕:既想勾搭林太太,又想揽上王三官十九岁花枝般的妻子(她还是声势显赫的黄太尉的侄女),更想镇住情敌王三官。西门庆与林太太初次见面,是林太太请西门庆帮忙断开那些勾引王三官嫖妓的流氓,以免玷辱“咱家门户”,说:“几次欲待要往公门中诉状,诚恐抛头露面,有失先夫名节。”于是请西门庆来“现场办公”——礼数何等周全,名义何等堂皇,言语何等正经。然而他们就是在这“同抓共管、教育后代”神圣使命下,有第一次“尽力盘桓了一场”的床笫之战。(第六十九回)这是何等的荒唐可笑。此前,王三官号称“三泉”,在红灯区压名为“四泉”的西门庆一筹。此后,他拜西门庆为义父,甘心站在他旗帜下。(第七十二回)“林太太鸳帷再战”,那长篇韵文还有引句:“招海旌幢秋色里,击天鼙鼓月明中”云云。单挑出来,谁都会以为那段韵文是描写赤壁鏖兵的,谁承望它竟是描写床笫之战的。
在那段韵文中,林太太被比为千娇百媚的花狐狸,西门庆则为那降魔伏妖的酒金刚。酒金刚经过数个回合的较量、进击,打得花狐狸“一十八滚难挣扎”,以至“汗浸浸,钗横鬓乱”、“喘吁吁,肿眉眼”,“肉绽皮开”,失去了“百媚千娇”的昔日风采。酒金刚得胜班师,意犹未尽,当下在林太太心口与阴户烧了两炷香,宛若顽童以小刀刻上“到此一游”以为留念,并许下明日家中摆酒,使人请她同三官儿娘子去看灯耍子,可谓一箭双雕。将性交比为战斗,据说源自孙武教练吴王宫女排演阵法,三令五申,宠姬犹犯禁,致为孙武所斩,始使吴营花阵威律森然。不知何时这个故事引进了房中,而“吴营”、“花阵”竟成了房中术的术语。
不过,西门庆与林太太的私通,其意义则远不仅宣扬了他们的性战。
有的学者将西门庆之流的“好色”说成是“人的正常要求”,“是对人生欲望的追求”,甚至说是“性观念的解放”。然而,何谓“人的正常要求”?何谓“性观念的解放”?持此论的“金学”家们对之却似乎未置一辞。没有坚实的理论前提,论述往往走向歧途,以其昏昏岂能使人昭昭?
性战与征服欲(2)
舒芜的两段话或许可充当这理论的前提。第一段见其《从秋水蒹葭到春蚕蜡炬》,他引了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的名言之后说:“什么是近代意义的真正的爱情呢?恩格斯的著名定义,大家都知道了。据我的理解就是:第一,平等互爱;第二,爱情重于生命;第三,爱情与婚姻同一成为性道德的标准。”舒芜《从秋水蒹葭到春蚕蜡炬》第4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5月版。第二段话见于其近作《女性的发现》,是在阐述周作人“性的解放”的观点时所说:“周作人的目标是‘社会文化愈高,性道德愈宽大,性生活也愈健全’。这里有三个要点:第一,是要有社会文化的提高,而不是社会愚昧的加深,不是向野蛮倒退。第二,是要建立合乎人性特别是合乎女性的性道德,而不是不道德、无道德。第三,是要建立合乎科学特别是合乎性科学的健全的性生活,而不是混乱的病态的淫昏的性生活。”舒芜《女性的发现》第13页,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年2月版。这里更强调对待女子的态度问题,“周作人是把对待女子态度如何,作为衡量一个人的见识高下的标准”。这两段话互相补充,大致可视为对“人的正常要求”与“性的解放”的正确理解。用这把理论的尺度去衡量《金瓶梅》,就不难发现西门庆在诸多场合有悖“人的正常要求”,更不存在什么“性观念的解放”。
西门庆家中有六房妻妾,还要淫人妻女、包占娼妓,张竹坡统计被西门庆“爱”过的女人有十九人。对于那么一个庞大的性爱群落,无论是自家妻妾、还是他人妻女,无论贵妇富婆、还是卑贱下人,西门庆与她们之间少有什么“平等互爱”,而更多的是玩弄与被玩弄,奸淫与被奸淫,占有与被占有,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小说第七十八回,写西门庆与如意儿(又名章四儿)做爱时有段有趣的对话:
西门庆便叫道:“章四儿淫妇,你是谁的老婆?”妇人道:“我是爹的老婆。”西门庆教与他:“你说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那妇人回应道:“淫妇原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
在做爱之际,西门庆竟呼性爱对象为“淫妇”,自是贱视对方(章四儿自称“淫妇”当然是自贬);即使做爱他们也不是“平等互爱”,而是居高临下的男性去“临幸”地位低贱的女性。既然是“临幸”,这个女性越不属于自己,此时就越有夺人城池般的占有欲和实际占有了的陶醉感。这大概是那“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心理依据。章四儿起先径答“我是爹的老婆”,本是讨好西门庆之意,西门庆犹嫌不过瘾,主动教导她回答是:“熊旺的老婆”,点明他属的本来身分,然后说“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才能满足他疯狂的占有欲和征服欲。这种在女人身上实现掠人城池愿望的战争游戏,西门庆是百玩不厌的。
西门庆疯狂的占有欲和征服欲,在“性目的”论中则主要转化为猎取财色与传宗接代。在西门庆“爱”过的女性中,李瓶儿是使西门庆的“性目的”得以全方位实现的人,而潘金莲则偏以色,孟玉楼则偏以财,吴月娘则偏以传宗接代。小说第二十一回,写西门庆在妓院鬼混,半月不归,吴月娘雪中焚香拜斗,祝祷穹苍,保佑主夫,“早生一子,以为终身之计”,西门庆闻得满心高兴,立即“要与月娘上床宿歇求欢”。西门庆有过所谓“真个销魂”的性快感,却难得有过什么爱与情的意识,更谈不上“爱情重于生命”,和“建立合乎人性特别是合乎女性的性道德”。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他常常是不择手段,不认对象,恣意淫乐,贪得无厌。蒋竹山说他“家中挑贩人口,家中不算丫头大小,五六个老婆,着紧打趟棍儿,稍不中意就令媒人领出卖了。”作者用不写之写点明西门庆贩卖妇女的罪行。
要到一个贩卖妇女的魔鬼那里去寻找什么“爱情”色彩,显然是摸错了门。在理论上,是混淆了“淫”与“情”的界限,误将“淫”为“情”。“因为‘情’与‘淫’很相似,都是男女之间的事,如不划清界限,则旧的风流才子们一向是假借‘情’的名义来行淫,而道学家又会拿了‘淫’的罪名来镇压青年男女的爱情。所谓把对手当作‘对等的人’,当作‘自己之半’,是兼指两性而言,但结合历史实际情况,则着重的当然是指男子对于女子的心理”,“玩弄的心理,淫虐的心理,等等,都是没有把女子当作对等的人,都是‘淫’,不是‘情’”舒芜《女性的发现》第34页。以舒芜从周作人那里引申出来的理论来衡量,西门庆自然只能是个“性战能手”,而决不是什么“性解放”的先锋。
性具+性药=性科学?(1)
性既是生命力的体现,性行为就当是生命力的自然流泄。西门庆的性能力不可谓不强悍,但他犹嫌不足,而是竭尽所能,以当时的“高科技”来从里到外武装阳具(性药其内,性具其外),以求无止境地提高性战能力。
王六儿是西门庆性药、淫具首选实验基地。王六儿是西门庆家伙计韩道国的老婆,而韩道国本是个“性本虚飘,言过其实,许人钱,如捉影捕风;骗人财,如探囊取物的明“王八”。
西门庆自京归来接受了一光荣任务——替蔡京管家翟谦物色小妾;为翟谦选美,西门庆屈驾亲登韩门,“相看”他们年方十五的女儿韩爱姐。不想有意外艳遇,搭上了王六儿。按理说,王六儿长得并不美:“长挑身材,瓜子面皮,紫膛色”,但王六儿有两件毛病(或嗜好):一是“教汉子干他后庭花”,二是“积年好咂”,而这“两樁儿可在西门庆心坎上”——实际上是满足了西门庆变态的精神需求,所以他跑王六儿那儿最勤。
以至西门庆从胡僧那里弄来春药,想试一试,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王六儿,并在王六儿身上作了全方位的性实验。为了说明问题,我不得不引一段“洁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