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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行吧。
玉梅告诉我那个小伙子是她同村的,在城里打工。看上去人蛮好,已经相当城市化,但表情里还留着几分农村人的憨实。
我没久留,玉梅出来送我。我记得我笑了,我当时想王信义看着茶叶,却不在乎玉梅,也行。我取笑地说:
〃这样也行。〃我学玉梅的口音。
〃你可别取笑我。〃她笑了。而后又不笑了。她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没想到的是我后来再也没见到玉梅。我调离那个城市之前想跟玉梅告别时,玉梅却不在。王信义说玉梅回家了,她母亲死了。
我问王信义为什么不同去,他说没有必要,我想他是心疼车钱。
当然,再后来的事情,我也是听来的。
那是一个傍晚,飞机场用几辆大客车把乘客都送回城里了,飞机因故推迟到明天起飞,所有的飞机。
他就回家了。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他懒得掏钥匙,就用力敲门。他担心妻子看电视声音太大听不见。妻子来开门时,穿着睡觉的衣服。
他觉得娶个文化不多的妻子就甭指望她忙完家务以后看点书什么的。不过也好,省电。他说飞机明天才能飞,然后他说想洗个澡。妻子说刚才她已经睡着了,睡得早因为头疼,现在想接着睡,怕头再疼。
他想,睡吧,总睡总比总吃强。
他脱了衣服,调好热水器,打开厕所门以前,忽然想抽一支烟。又一转念;洗完澡抽烟好处多些。
他打开厕所门,里面站着一个比他小二十来岁的男人,身强力壮,但穿着衣服。
他差一点晕过去,主要是被吓了一跳。
〃大叔,您无论如何得帮我一把儿。〃那年轻人诚挚地说,就差拉起大叔的手了。
大叔的心慢慢回到原处,年轻人是在恳求他,不是威逼。
〃大叔,您听我说,是这么回事儿。〃年轻人压低声音,好像怕屋里别的什么人听到。
〃说吧。〃大叔镇定以后又想抽烟,可年轻人拉住了他的手,他离不开厕所
〃大叔,我太年轻了,您一定得帮我。〃
〃说说看。〃
〃哦,我…我和您楼上那家女主人有点关系,是那种不正常的关系。可他丈夫提前回来了。我没办法,就从窗口溜到您家了。您得帮我,至少给我一个机会悔过。〃
他笑了。然后点点头,他肯定是同意年轻人的请求的。他打开自家的大门,做了一个颇有幽默意味的手势,年轻人像一溜烟似的跑了,都没说再见谢谢之类的话。
他走进厕所开始洗澡。一边洗澡一边觉得自己幸福,如果这年轻人是个劫匪,也许他就再也没机会在这儿洗澡了。因为他无论如何舍不得把钱交给别人,哪怕是交给拿着刀的劫匪。这样,生命自然会受到危害。
洗完澡,他抽上一支烟。
黎明时分,他从梦中突然就醒来了。他坐起来,汗水浸透了背心,他用无数个耳光唤醒了睡在身边比他小二十岁的妻子。
〃你疯了,你干吗往死里打我?〃妻子的嘴一定在流血,她喊叫着。
〃因为我们家住的是平房!〃
〃后来呢?〃他又为我泡上一杯新茶。
〃后来?〃我是该好好想想后来的事。可我突然就不愿说下去了。
〃后来呢?〃
〃后来他们就跟我一样调离了那个城市。其实那个城市什么都好,就是平房太多。〃
他把磁带反过来,巴赫的赋格曲又响起来。他坐回到原来的位置,我转头去看窗外的天空,依旧阴沉着。
〃天哪,怎么会是这样?他居然打你。〃
〃谁打我?〃我愣了。
〃你在说谁啊?〃他反问我。
〃我不是在给价说别人的事吗?〃
〃别人的事?可这是你的过去!〃
〃啊对,我忘了,对不起。〃
〃你忘了,你怎么可以随便就忘了?我还以为这一切都会在你心灵上留下创伤呢。〃
〃他不是打过我了吗?那就没资格再在我心灵上留创伤了。〃
〃你太宽容了。他没资格打你,即使你做了那样的事。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
〃和不挨打的权利?〃
〃对。〃
〃他是一个很传统很封建的男人。〃
〃他就是孔老二本人也不该打你。〃
后来,我就有了一种被套住的感觉。即使不是休息日,他也抓空儿就跟我谈这件事,好像他站在我的立场上,谴责那个比我大二十岁打我的家伙就不用跟我商量,想什么时候说这件事他就什么时候说。
他帮我分析我〃当时〃的状态。他认为我嫁给一个比我老那么多的男人,不是为了钱(当然,玉梅唯一得不到的就是钱),而是为了寻找安全感。但真正的爱情又是刻骨铭心,无法割舍的。结论是我没有责任。他说,要是那个男人的行为举止和他所受的教育相称,也许会在天没亮的时候把一件厚厚的睡衣披在我肩上,然后牵着我的左手,走到屋外,先看星斗,然后指引我的目光去注视那幢平房。他应该说,〃亲爱的,你发现我们住的是平房吗?〃
如果这样,我也许会被感动得不知所措,然后跟家乡来的人断绝往来,全身心投入剩下的日子……
他就是这样没完没了地说,没完没了地分析,甚至也不再给我倒茶了。我看着他那张一开一合的乌鸦嘴,什么也理解不了了。
我觉得我必须得控制自己,才不至于冲上去扼住他的喉咙,我怎么看他都像那玩灵魂游戏的牧师,我把这个感觉告诉了他。他说:
〃我上哪儿能给你找个心理医生?〃
〃就是这样。如果不离婚,我就会疯。后来还算幸运,他疯了。〃
〃他怎么了?〃
〃他看见我的朋友就说我让我的前夫给毁了,是从心理上彻底摧毁的,我永远也无法开始新生活了。〃
〃也许他说得对呢。〃
〃去你的!我担心这些话有一天传到我前夫(不是王信义)那儿,他会找这么说话的人算账。〃
〃反正他们都不聪明。〃他说。
〃第三个聪明?〃
'俄还没跟你结婚哪。〃
〃你没别的选择。〃'
〃你为什么跟我说实话了?〃
〃调剂调剂呗,总说假话也怪没劲的。〃
一周后我们结婚了。结婚一周年那天,他喝醉了。他说,他不爱我,但愿意跟我结婚,他觉得跟我在一起好玩儿。
看着他红彤彤的醉脸,我说:
〃这样也行。〃说的时候还带点玉梅家乡的口音。但我得搞清玉梅的家乡在哪儿。
异 邦
我们是最后的浪漫主义者——选择了传统的神圣和美好的主题叶芝。
请现在开始回忆一下吧。请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想想。别漏下什么,尤其是小事。
好吧。
是从很多天以前的那个晚上开始的。我给他(我的男朋友,叫大道)写了个便条,放在他们家的写字台上。条子上我就写一行字:〃夜里我等你。〃然后呢,他没来。我当然睡觉了。不管我等待的是什么,我都得睡觉,因为我困,也因为我实在是还没到真正恋爱的年龄,我十七岁,谁能说十七岁就是恋爱的年龄呢?
那个妈妈是我的继母。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好不坏。那个我什么男人也没等来的漫漫长夜一过去,妈妈就叫我去。
她的房间我平时很少进。我去见她的时候觉得她房间很新鲜。有很多镜子,大的小的。我光看镜子了,后来才想起来我是被叫进来的,不为什么她是不会叫我的,这时候我记起了那张纸条。〃这个狗东西。〃我骂道,是在心里小声骂的,我以为他出卖了我。
他当然不会出卖我,他也许真喜欢我,爱我。不过,这种事除非他自己向自己承认,我怎么可能搞清楚呢。
那妈妈对我说:
〃爸不在家,你不想出去玩玩?不是快到假期了吗?〃
我说:〃去哪儿啊?〃
她的两片嘴唇鲜鲜的,轻轻那么一碰:
〃萨维城。〃
我隐隐约约听人说起过这个地方。我坐完火车坐汽车,折腾一个星期才到了那个地方。到了萨维城以后我才知道也可以坐飞机来,这儿是通航的。我看着飞机票的价格,再算算自己的钱,很显然,我没有坐飞机的钱。〃又是一个狗东西,骗我。〃
我现在还搞不准,我去那个萨维城干什么呢?莫非那个妈妈是真正想断送我的人?没有我就只有她一个人花爸的钱了。
〃那年我十七岁,到萨维城去看望舅舅……〃我到萨维城好几天了,没事干,就总练习着讲有关萨维城的故事。回到北京,我总得跟同学们讲点什么,我毕竟去过那么遥远的地方啊。——可是,我每天念叨的只有这么一句。没什么奇遇,甚至半夜都没有一声惨叫。那些神秘的传说都是人们闲得无聊的结果。但是夜里有歌声,很美很美的歌声。歌子里没词,夜里很静,没词的歌传得很远。我躺在床上,悄悄地说,〃唱歌的女人一定很漂亮很放浪。〃我的两只手放在胸上,吐出的话音在黑黑的房间里飘荡一会儿,就又回到了我这儿。那床好宽啊,应该住两个人,可惜的是只有我一个人,大道在北京。我所经历的奇迹都是慢慢发生的。那个发生过程慢得让人心烦。我真有些等不及了,我不能永远活着,但奇迹却能。
吃晚饭的时候,塔洛把那些钢盘子银碗摆好,又往里面盛些吃的,然后对我微笑,打手势请我吃起来。我没有吃,我知道她是萨维城里的小姑娘,皮肤黑黑的,眼睛很亮,有七条小辫子从头顶散落下来。她长得很好看,越看时间长越好看。
她听不懂我的话,我就站起来,把放在窗下的椅子都搬到桌旁,然后坐回我原来的位置,乱七八糟对塔洛打了一大堆手势。她一定是懂了我的意思,微笑着摇头。她的意思是我不能跟其他人一块吃晚饭。
我想把桌子推翻,发发脾气。我试着把手伸到桌下,使劲谁也推不动。那桌子是木头的,也没种在地上,可就是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