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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街是一条石板路,路两旁有彼此相接的旧房屋。白天这些临街的房子都是铺子,什么都卖。晚上都上厚厚的门板,街里很静。
巴妮敲门,声音传出好远,没人开门。巴妮后退几步朝这幢房子的二楼窗户张望。淡粉色的窗帘里灯光很安详。好像没人。紫杉回头发现自己身后有一个水泥电线杆,上面那盏路灯闪着蓝幽幽的光。
门过了很久吱吱嘎嘎地开了,探出一张泛青的老脸,是路灯的缘故。巴妮和紫杉随着老太太进去,门重新关好。紫杉觉得自己下了一个很深的台阶,险些摔倒,屋里的地面果然很低。
〃上楼吧。〃
楼梯在屋子的西北角。老太太把毛披巾扯到头上,用手在颌下指紧,突出的面孔像被精心雕琢过,皱纹走向很特别。
紫杉跟在巴妮后面上楼。老太太就着灯光看着巴妮放在桌子上的钱。钱旁边放着酒桶。
楼梯是木板的,踏上去声音很小。巴妮上得很快。紫杉倒吸一口凉气,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触到了她的腰部。她回头,在她目光下老太太安静地把手从紫杉的腰部慢慢挪开。
走到那个很明亮的房间门口,紫杉回头,身后什么都没有。她很恼火。
就是巴妮刚才从外面往上看的那个房间。窗帘的颜色从里面看要比外面深些。巴妮让紫杉坐下,她自己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东西放到嘴里嚼起来。那东西似乎很硬,嚼得有些费力。房间里没有别人,靠墙放了一溜很旧的黑色木椅。椅子很漂亮,椅背上雕出花朵。紫杉把目光挪到墙角,紧贴木椅放置一个只有两扇对门的大柜。柜子上有一个很大的镜框。镜框里的照片有些发黄,是一个很妖冶的女人的全身照。
这时候,巴妮捧过一个盒子。盒子外面包着的东西好像是蛇皮。巴妮很突然地把要开的盒子朝紫杉脸前推去。一个又硬又惊的东西碰贴了一下紫杉的脸,又落回盒子里,发出一个轻轻的响声。
巴妮把盒子里的东西放到手上让紫杉看。是一块四方银锭,上面镶着三颗牙齿,牙齿呈戾形分布。巴妮重新把它放进去,扣好盒子。紫杉看见她把盒子放到刚才拿吃的那个抽屉里。巴妮回身对她说,这都是真的。
〃是谁的牙齿?〃
〃是真的牙齿。〃
说完她朝紫杉轻松地做了一个鬼脸。紫杉心里一下子平静好多。
老太太像是一张没有重量的绢纸,紫杉盯着看了好久,认定站在镜框左边的就是刚才把热乎乎的手放到她腰上的老太太。她想不出这个房间可能有几个门,也许她太紧张了。
〃走吧,酒装好了。〃老太太说完源了紫杉一眼,她的眼睛又黑又大深深地陷在一堆皱纹里。巴妮急急忙忙整理着刚才从抽屉里拿出来的东西,然后她朝紫杉一扬手,紫杉起身跟在她身后。
老太太、巴妮一前一后撩起市帘从另一个门走出去。紫杉记住那个门的位置,便来到柜前,凑近那个镜框,近看照片的那双眼睛更大了。
〃下来吧。〃楼下传上来的喊声嘶哑低暗。
紫杉去撩布帘想从刚才她们出去的那个门出去。她一定着急了。她摔倒了。她的一只胳膊触进布帘。她很快就把那只胳膊缩回来,从另个洞开的门下楼,随巴妮来到街上。她们没有向老太太道别。老太太似乎也不需要这个。她们刚刚迈出那幢房子,身后便是闩门的声音。
〃巴妮。〃
巴妮放慢脚步等紫杉赶上来。
〃我刚才摔倒了。〃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块下来。楼梯总是很黑。〃
〃我是在房子里摔倒的。〃
〃地板上蜡了。〃
〃我摸到一个脑袋。是隔着布帘。〃
〃巴妮,你听见我说了吗?〃
〃我们快走吧,我阿爸等急了要骂我的。〃
〃我真的摸到一个脑袋。是我摔倒时无意摸到的。〃
〃也许那里面有人睡觉。我们快走吧。〃
〃那布帘遮住的是床?可是巴妮我摸那个睡觉的脑袋,应该有什么声音,叫一声或者哼一声。什么动静都没有,是不是个死人。只有死人你碰他脸他才会没有声音。〃
〃算了,你要是不急,我先走了。〃
巴妮有些费劲地拎着酒桶小跑起来,紫杉望着她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巴妮是个可恶的东西。
紫杉回到家里,倒在自己的床上。她把脖子上的毛衣扯到胸前,翻动着尽量让自己躺得舒服。屋子里弥漫着烟臭味。
〃杉。〃
他坐在床边,镜片在黑暗中发亮。
〃和巴妮去哪儿了?客人们刚走。〃
她没回答。
〃巴妮一举一动都那么夸张,看着让人累得慌。她怎么会喜欢跟你在一起,你们完全不一样。〃
〃也许因为我傻,可以唬来唬去的。〃
〃你怎么哭了,闹点别扭值得这样吗?〃
紫杉掀起毛衣扣到脸上。
〃紫杉,你已经不小了。已经很大了。你自己知道吗?〃
〃我多大了?〃
〃十六岁了。〃
〃我知道了。〃
〃还有你不知道的。〃他像只猴子跳起来,打开灯。〃我要帮你考上一个大学。〃他很激动,两只手绞在一起,走过来走过去。紫杉看着他。
她有一种新鲜感。她从前从他嘴里听过类似的话。她从本多想。因为这些动听的话总是说在人最容易忘却的时候,也因为太多次的重复。就像一种反射,她觉得自己有些紧张。他压在身上,不管她像只快死的小鸟一样发抖,不管她出很多汗,他一切都不管,大声说,〃我要送你去上学。〃仿佛她对他的所有不适都可以在此话中消融。紫杉渐渐习惯了这一切,也习惯了听那句话而不多想,她知道她迟早要睡去,忘掉一切感觉,像走入死亡一样走入梦乡。
而现在是什么时候?太阳在她和巴妮买酒的时候已经落了。屋子里有灯光,他穿着衣服在那儿兴奋地说着。他没有像被一样盖在自己身上。这不是夜里。她没有出很多汗,她安静地躺着,巴妮回家了,她阿爸已经醉了。这不是白天,这是晚上。
第一个没有欲望。崇高而伟大的晚上。
〃我要按我的主意去做。以前,我说爱你你还不懂,现在我真的爱你,是一种重新开始的让我自己也诧异的爱。我要送你去上学。我要写信给你还要去看你。让你看清我,也开始爱我。然后,我要娶你做妻子。从此,我们开始一种新的。艺术的生活。你看,我多像个梦想家,就这一次,做个梦想家。不过,为了保证功课,你不能再和巴妮一起玩了。〃
她听得那么真切,她不能再和巴妮一起玩了。在这个晚上哥哥和巴妮都那么奇怪。
日子过得很快,紫杉也渐渐地喜欢学习了。她有时去巴妮家,在晒台上跟巴妮跟兔子一起呆会儿。她们没再出去。巴妮似乎更加忧伤了。紫杉问过她为什么这种样子,巴妮不回答,只是把脑袋拼命地摇来摇去。
有一天紫杉对哥哥说,她说把头发剪短,哥哥很爽快地答应了,也答应了她找巴妮一块去西街理发。
西街是一条石板路,路两旁有许多岔路,外地人永远搞不清楚每条岔路通向哪里。巴妮和紫杉看也没看就拐进了西街上的一条岔路。巴妮非常肯定在这条岔路的第四个弯上有一家理发店。
每一条岔路延伸进去的世界都很诱人。行人稀少,房门紧闭,充满阳光,异常地安静,像是随时都要撰写的故事。紫杉把自己当成了主人公。他们都穿着样式很特别的黑色皮夹克,站在一个门洞前,在巴妮和紫杉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时,他们定定看着这两个女人,然后看着她们一步一步从面前经过。紫杉几乎认定要发生什么,认定那三人男人认定她们这时候经过妨碍他们秘密商定的计划。她加快脚步,随时提防那只突然搭在她肩膀上的大手。走到第三个弯儿时,紫杉迅速回头看了一眼,三个男人如今只剩下一个靠在门洞旁,正朝紫杉的反方向看着。
〃刚才那些人大吓人了。〃
〃有什么怕的,他们就那样。〃
〃他们是谁?〃
〃我也不认识。〃
她们找到的理发店是一个胖女人开的杂货铺。门口支起的摊床上摆着烟糖。外面阳光很强,胖女人坐在门里,像一幅低调油画。巴妮招呼胖女人出来,指着紫杉对胖女人说紫杉要理发。胖女人费劲地站起来来到阳光下仔细瞧了紫杉一阵。她像在审量她配不配让她给理发。紫杉友好地笑笑。
屋子里光线很暗。紫杉等眼睛适应以后打量了一下周围。地面和墙壁都是木板的,都涂着紫红色油漆,看着不舒服极了。巴妮又像到了熟人家里,东走西逛,摸摸看看。看起来,胖女人一点儿也不介意,她正忙着呢。
胖女人端来一盆水,黄色的铜盆很浅,水很清澈。紫杉坐在中央的方凳上,胖女人很麻利地把一块很肮脏的白布披在紫杉胸前。白布散发着浓腻的香气。胖女人自己也围上一个带口袋的围裙,口袋里插着理发刀剪。
胖女人解开紫杉的头发,皱皱眉头,然后她拉开横在紫杉面前的帘子,露出一面镶在木框里的镜子。紫杉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镜子。它充满了整个墙垛。墙垛两面各是一个狭长的空间,紫杉在想也许是两扇门,紫杉从镜子里可以看见自己和胖女人还有胖女人屋外的摊床。
〃要什么样式?〃
〃短了就行。〃
巴妮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给人感觉她对这个地方熟极了。她站在镜子前面歪脑袋照看,又从镜子里看紫杉和胖女人。最后她又跑到镜子底下,用手摸摸镜子,手上的热气留下的印迹随即又消失了。她又用食指敲打镜子,镜子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金属发出的声音。胖女人制止了巴妮,巴妮离开。
胖女人用钢盆里的水浸湿了紫杉的头发。开始梳理。紫杉看不见巴妮,偶尔从镜子里看看胖女人。
胖女人用手掐住紫杉的头发对她说:
〃这么长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