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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草草浇水就成,黛玉这株绛珠草天天要浇药汁子。医生开出方子,照着方子抓了药,用小戥子称量好,一分一厘不能马虎,然后倒进砂锅里,守着小火炉,咕嘟咕嘟慢慢熬。该大火的时候大火,该小火的时候小火,临到快熬好的时候,一步都不能离了这个药吊子,要不然熬过头,那就成了要命的毒药了。就这样,左手一副戥子,右手一把扇子,从春熬到夏,从秋熬到冬,熬啊熬,把性子熬得沉下去,静下去,像水里的白石,天边的明月。袭人老实,可是大观园里也到处少不了她的身影,没事儿这儿走走那儿串串,搞搞睦邻外交。晴雯更不用说,骂婆子打丫头是她的长项。司棋乒乒乓乓砸厨房。莺儿还编过花篮子呢,就紫鹃安安静静,跟透明人似的。
光熬出来还不行,一碗苦汤子,谁也不爱喝。怎么办?端走倒掉?那还要你干什么!她又没有亲爷热娘,全凭你照顾她哩,不喝,硬哄着也得叫她喝下去。所以紫鹃不说话是不说话,一说话就巧舌如簧,估计这身本事全是劝黛玉喝药劝出来的。
当然,光凭这个,如果要在大观园的丫头们里头评先进,估计她的票数不会太多。说到底,这也不过是她的份内事,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美德。要是她连姑娘的饮食起居都照顾不周到,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饿不饿,冷不冷,都一概不闻不问,吃什么喝什么也爱搭不理,天天哼着小调胡走乱串,开除她都够份儿了,还当先进呢!
三 敢将十指夸针巧
古时候,小子们在学堂里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小姑娘们八九岁就学着做针线。男人将来是要做官的,女人将来是要做娘子的。想要做娘子,得过四道关:妇德、妇言、妇容、妇工。妇工,就是单夹皮棉,大裁大剪,一家大小的四季衣裳,除此之外,还得能翘起兰花指挑花绣朵,美化生活。
女红不讲身份地位,使女丫头会做,皇宫里的皇妃太妃也会做。皇宫如此,贾府更不必说。史湘云这个假小子,每天还要在家里做活到三更半夜;探春整天想着怎么出人头地,她还给宝玉做过一双鞋;宝玉到薛姨妈家望候宝钗的时候,宝钗正伏在炕桌上和莺儿描花样子呢;黛玉不大爱做针线,还偶尔做一个香袋儿。
丫头们更是放不下手里的针线活。邢夫人去找鸳鸯说媒的时候,鸳鸯正扎花儿呢。宝钗给袭人道喜的时候,袭人也正在给宝玉绣红绫白里、五色鸳鸯的兜肚。最有名的就是晴雯,病得要死,还能把那个要命的孔雀裘补出来。所以紫鹃会做针线也就没什么稀奇。评先进的时候,要是把这一条也算到紫鹃的长项上,估计评委得叫这些丫头们赶出来。
不过,黛玉屋里有一个场景很温馨、很动人。大冬天,宝玉到黛玉屋里去,宝钗、宝琴、岫烟都在这里,和黛玉四个人围坐在熏笼上叙家常。只有紫鹃倒坐在暖阁里,临窗作针黹。宝玉起个名字,叫〃冬闺集艳图〃!
真好看!四个小姐凑一块儿,白粉粉的脸儿,红嘟嘟的唇儿,漂漂亮亮的好衣裳,像一朵攒瓣红梅。不过,单是这朵四瓣梅,是不是单调了些?幸亏旁边斜逸出一枝来:紫鹃临着月洞窗,低着头,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做针线。她虽然不说话,却比说了话还厉害,一下子就叫整个画面都活了起来。就像妙玉赠宝玉的那枝红梅,虽然只有二尺来高,却有一个五六尺长的横枝,真是神来之枝…神来之笔。
而且,这个画面跟我们平时想像的丫环和小姐的关系不大一样。唱戏的时候,小姐端然而坐,叫一声:〃丫环…〃丫环就垂手侍立,答一声:〃是。〃不叫她,她就直戳戳地罚站。这样不对,不真实…唱戏就爱走极端,不是把丫头当成纸人儿,就是叫丫头唱主角,就像红娘居然敢跟老夫人对骂,还公然诲淫,捧了鸳鸯给张生送上门去,欠打。
四 别把紫鹃当〃素人〃
〃素人〃,不是吃素的人,是穿素的人。
整本书里只有一回写到紫鹃的穿戴,就是她吓唬宝玉的那回:唉呀,林姑娘要回苏州啊,不理你了…结果把宝玉吓疯了。她在回廊上做针线活儿,穿着〃弹墨绫薄绵袄,青缎夹背心。〃
她这么穿法,真好看,真素净。别的同志也喜欢,盛赞她穿得对,穿得好,就该这么穿。原因如下:
第一:正符合她淡雅的气质和纯洁善良的心灵。
第二:正符合潇湘馆那诗情画意的氛围。苍苔啊,翠竹啊,案上竹砚啊,架上诗书啊,都清幽幽的,再加上她这身黑白画一样的衣裳,多配呀。
第三:她不是陪伴着以落花自喻的黛玉吗?那就不能穿得大红大绿,忒艳,忒俗。
说实话,大家喜欢紫鹃我不反对,但也不能一辈子都叫她这么穿啊,不是太单调了?
再者说,几乎所有大家族的丫头们的衣服都是供给制,由主子家一年两季或是四季赏给,穿什么完全由不得自己。清宫里的丫头们穿衣裳,不许穿大红大紫的,常年四季都是绿,不是深绿就是淡绿,不是老绿就是嫩绿,哪里有她们自己挑拣衣裳穿的权利?虽然贾府很宽和,给丫头们做衣裳什么颜色都有,袭人穿过银红的,鸳鸯穿过油绿的,但是,也不是说紫鹃就能由着自己的爱好来,想穿什么穿什么,不是黑白配的我不穿,对不对?此是一。
而且,假如说桃红柳绿地装扮和潇湘馆的氛围不配,你去试试,一座潇湘馆,几个小丫头,你穿银红袄儿,我穿葱绿背心,她穿白绫裙子,衬上雪白的脸儿,红嘴唇儿,乌油油的大辫子,不好看才怪!
还有,就算黛玉孤高自许,她的审美观里可绝不止于取淡雅一味,就是苍苔布满、翠竹夹路的潇湘馆,也有银红蝉翼纱糊窗子。她自己穿衣裳也是红香羊皮小靴,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又新鲜,又华丽。丫头们当然也不会这么固执,一定要黑白两色的才肯穿。紫鹃这不过是一时的穿戴而已,不必较真,非要派她是〃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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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五 一代名嘴,心理大师
五 一代名嘴,心理大师
贾母把袭人派给宝玉,把紫鹃派给黛玉,就是要这两个钦差大臣过去照顾好这两个心尖子,结果没想到这两个孩子都不叫人省心:一个喜欢说傻话,一个喜欢使脾气,所以这两个丫头就活得格外累。
而且紫鹃比袭人更累。黛玉虽然不至于对丫头们轻骂重打,但是稍不如意就会掉金豆子。要是紫鹃手重些,也伏侍不了;嘴笨些,也伏侍不了;心粗些,也伏侍不了。黛玉一万个心眼子,紫鹃要是只生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也伺候不下来。紫鹃给黛玉做思想工作这一套嘴皮子功夫,如果搁现在,能上央视当主持人。
宝玉挨打,一家子倾巢而出,统统看望。说白了,不是看宝玉,是巴结太上老君。黛玉没去,自己躲在竹子后头掉眼泪:为什么人家都有爹有娘,就我没爹没娘呢?为什么人家都在自家门上盛着,就我非得要寄人篱下呢?一边想,一边噼里啪啦掉金豆子。
紫鹃这时候出现得不大合适。她一开口,更不合适:
〃姑娘吃药去罢,开水又冷了。〃
黛玉一听头就大了。你怎么这么烦,人家正心情不好,你还催着吃药。我就不吃。
紫鹃要是个心粗眼大的,哦,你不吃啊?不吃拉倒…她才不肯。黛玉是她一手伏侍出来的,就是铁石心肠也培养出感情来了。你想糟蹋自己身体?没那么容易。不过,要想叫黛玉把药吃下去,得找准〃切入点〃。
劝她别思父母、想家乡?这是小姐心里的死结,神仙都解不开,除非老天爷让她的爹娘活转来,把她接回苏州去。
不过,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自恋〃和〃自怜〃的情结,从这儿下手比较容易些:
〃咳嗽的才好了些,又不吃药了。如今虽然是五月里,天气热,到底也该还小心些。大清早起,在这个潮地方站了半日,也该回去歇息歇息了。〃
她的劝法叫我想起一个人。《四世同堂》里祁家大少奶奶,瑞宣的妻子,小顺的妈,韵梅。婆婆身体衰弱,稍一动气就容易招致一场大病。偏偏祁家二少不成器,把老太太气得不行。这时候谁都不如她会劝,张嘴就抄根儿说:〃哟,老太太,又忘了自己的病了吧?〃这一提醒,老太太马上就自怜起来,哼哼两声。这一哼哼出来,就把郁忿之气解了,身体就没大碍了。四两拨千斤,用的是个〃巧〃劲。
紫鹃也巧。黛玉一想,可不是,咱们回去,喝药。
薛蟠出趟远门,从苏州带回来两箱子礼物,宝钗送了黛玉好些。黛玉一看是自己家乡的东西,又伤起心来。怎么办?接着劝!不过,这回换了一套说辞,成本成套地讲道理:
〃姑娘的身子多病,早晚服药,这两日看着比那些日子略好些。虽说精神长了一点儿,还算不得十分大好。今儿宝姑娘送来的这些东西,可见宝姑娘素日看得姑娘很重,姑娘看着该喜欢才是,为什么反倒伤起心来。这不是宝姑娘送东西来倒叫姑娘烦恼了不成?就是宝姑娘听见,反觉脸上不好看。再者这里老太太们为姑娘的病体,千方百计请好大夫配药诊治,也为是姑娘的病好。这如今才好些,又这样哭哭啼啼,岂不是自己糟踏了自己身子,叫老太太看着添了愁烦了么?况且姑娘这病,原是素日忧虑过度,伤了血气。姑娘的千金贵体,也别自己看轻了。〃
我发现《红楼梦》里的姑娘们个个都是巧嘴儿,尤其擅长一层层地叠罗汉,要不就是转着圈儿剥香蕉皮,一二三地给你罗列,到最后说得你哑口无言,她大胜而归。紫鹃这段话的中心思想仍旧是黛玉的千金贵体。不过这个算做一张皮子,里头像包馄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