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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开到城关开发区,路泥烂得更甚,车子差点陷进泥坑里不能自拔,小登心里想,你千万不要让人下去推车,不然,留给赵世诚的印象就不佳了。
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几个人下了车。赵世诚站在一个高处,向北处望去,看到开发区很大,却只有寥寥几个厂家,许多地皮都闲置着,有些还没做成熟地,有些仍是废置的农田,满目杂草丛生,清冷荒芜,一片萧条凄凉。
看在眼里,痛在心底。赵世诚心想,一届政府,先不管动机纯不纯,不能老是拍拍脑袋决策,拍拍胸膛保证,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一个政府,不管能力大小,为官一方,总要给老百姓一点福祉才是。
小登看赵世诚老是看,不说话,就靠到近前问他有什么感想。赵世诚也感到了自己的失态,便遮掩地笑笑说:“不是什么感想,想起自己10年前在这个地方工作过,也不知现在那个厂怎么样了?”
小登顺水推舟:“赵总,那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赵世诚迟疑了一下,他不想见到原来的领导和同事。但看到小登热情而顺和的表情,暗地里笑了笑,没说什么,便一起钻进车子。
行了二三里路,便是赵世诚原来的厂了。
大雪封门,简易的煤渣路上,泥烂的车辙很深,三个人捡着路眼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只有一个好像是门卫的委琐的中年人拦住小登问了几句什么,赵世诚不认识他,就从旁边走。
厂区静悄悄的。
破旧肮脏的办公楼守在冰天雪地的泥泞间,那个锈铁的大门半掩半开着,一条瘦瘦的脏毛狗被冻得蜷缩在门洞里,闭着眼,看也懒得看这三个人一眼。门两边溅满泥浆的墙上,贴着长幅的红红的对联,横批写着“庆祝元旦”。对联被雪水浸得湿湿的,不知是无聊的人撕开的,还是被风吹雨打的,大部分都耷拉着角儿,快垂到地面了。
这一切,都透着腐烂的气息。
赵世诚心想,厂内职工们可能跑到什么暖窝去玩麻将了。这样也好,自己也不愿见到这些人。
一直往里走,远远地,他看到一些人,几辆砖车,其中一辆装满砖瓦的车喘着气费力地往上坡爬,屁股不时腾出浓浓的黑烟,车厢两旁,还有许多人在帮忙推。更多的人在忙着把砖瓦往另外的车上装,身子在凛冽的雪风中瑟瑟发抖。
寒风,正呜呜地吹着,大雪,正飕飕地落着。
赵世诚知道,那些为砖车上砖的人都是年龄较大的半失业的妇女或老者,人顶着又冷又寒的割脸的紧风,不说砖块瓦片的又重又冰,不说一天十几个小时下来的腰酸腿疼,却只能挣个几块钱。
有时还为抢不到活,互相之间吵闹不休。
这就是我的家乡!赵世诚心里不是滋味地想。
他不由得走向前去,打量着那些在冷风里冻得发紫的唇、冻得发青的颊,她们的手都被冻得红肿深裂,大都有被砖块磨破的伤痕。
她们,永远都是被生活冻伤的一群!
突然,赵世诚心里一颤,心灵感应似的,他发现搬砖的老妇女中,有一个身影特别地熟悉。她,头脸和身上都裹着厚厚的蓝布巾,佝偻着上身,双手吃力地搬着冰冷的砖块,似乎怕跟不上别人的速度,又急又乱地小跑着,两条短腿简直不是在走,而是在费力地拖着。满身都沾满着砖灰,脏兮兮的,令赵世诚不由想起温城那些流浪在垃圾堆里拣垃圾的外地人来。
他冲到那个老妇女面前,仔细看了看,对,不错,她是小楠的妈妈!虽然时隔近十年,但老人只是变老了,变虚弱了。赵世诚肯定地认定,她就是!
他简直要惊叫起来。
他感到自己双膝无力,人仿佛要跪下来:“枚姨……”
上砖的人们都停住了手中的活,不解地看着这个身着考究的陌生人走向疲累的人群中。
那老妇女麻木地支立起自己,拾起已被辛累压弯了的腰,面无表情的眼眶空洞地望着这个喊自己“枚姨”的中年人。多久,没人这么叫自己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上砖的人们都停住手中活,望着自己和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中年人。
她确信这个陌生人喊的是自己。
她的眼珠酸涩地活动了两下,皲裂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能说出来。
赵世诚双手搂紧小楠的妈妈,摇着她仿佛呆滞了的身子,大声贴着她的耳朵说:“枚姨,我是小楠的高中同学世诚啊!”
那老妇女似仍疑惑地看着赵世诚。
“以前,常到您家找小楠的那个瘦高的世诚啊!”
那老妇女摇摇头,怀疑地问:“世诚?我家小楠?”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那我的小楠呢?这个人一定知道我的小楠在哪里了。
听到“小楠”两个字,这位妈妈似乎有了思维,她慢慢推开赵世诚的双手,退了一步,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衣服,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把你的衣服都搞脏了。”
《情到中年无觅处》 牵人间可牵之手生活中许多缘分是可遇不可求的(9)
赵世诚看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对这位妈妈说:“枚姨,我们回家吧。”
老人望了望砖堆旁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女人,犹豫地对赵世诚说:“我的活儿还没干完,走不了。不然,她下次就不给我派活做了。”
赵世诚听得心如刀绞。他走近那个满脸横肉的胖女人,向她笑笑,想说什么。
那胖女人撇撇嘴,看看赵世诚说:“哪里来的?有什么事吗?”
“我是枚姨的亲戚,老人家。”赵世诚说。
胖女人慢腾腾地说:“这个老女人的亲戚不是全都死光了?生一个女儿,不知跟人跑到哪里做‘鸡’去了,我看她一个老寡妇,孤零零的,挺可怜,便发点善心,施舍点活儿给她做,已够对她大恩大德了。她从哪里冒出你这个亲戚来?你要干什么?”
赵世诚打量着这个胖女人,真想给这个东西一巴掌,但忍住了,低声地说:“老人家,我想替她请个假,早走几分钟。”
赵世诚看到胖女人一嘴发黄的残缺不全的牙齿,便掏出烟来,恭敬地递上一支。
胖女人看到赵世诚递上的是软中华烟,脸色好了一些,便干笑着大声对枚姨说:“枚老东西,你这位大老板的亲戚来看你,就先走吧,我允你假了。明天,要给我来早一些,你听到了没有?”
枚姨小心翼翼,忙不迭声地应着:“好的,好的,我明儿一定来早,一定来早。”
她看着赵世诚,脸上竟露出开心的样子,仿佛这样的开心是从来没有过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赵世诚轻轻拉着她,朝停车的方向走去。小登一声不响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了主意。但他不知道,赵世诚怎么会有这门穷亲戚?他已把赵世诚的老家背景研究个透,却想不到就在这儿冒出这一桩事儿。这个人,看来是个不忘本的人。
看到枚姨身上脏兮兮的样子,司机打开车门时迟疑了一下,心中似乎不太情愿。但他看着小登在瞅着自己,只好笑了笑,让老人坐了进去,赵世诚随后坐在老人的身边。小登只好坐在前面。
赵世诚对小登说:“这是我的亲戚,平时不回来,故照顾不多。现在好了,不然我真怕不好找呢。”
或许是在官场里泡久了的缘故,小登已懂得看风使舵,看赵世诚说得动情,便接口道:“赵总,你不用说了,你的亲戚就和我的亲戚没两样,往后,这位枚姨有什么事,也就是我的事。怕只怕赵总看不起小登,不给小登这个亲近的机会。”
赵世诚笑着用家乡话说:“那感情好,就多麻烦你了。”
小登一直把赵世诚送到城南关的水井巷,车子实在开不进去了,才和赵世诚作别,并说若有需要帮忙的请尽管打招呼。赵世诚笑笑地谢过,站在古老的巷口,目送车子缓缓溶进人流里。
水井巷原是个老街,它比这个小城里所有人的年龄都大。它极窄,路面仍是已被人间踩踏了千百年的青石板。不知是哪朝哪代的男人们,把一块块青石板搁在这里,一级级地砌出深深的古巷,然后,自己慢慢地被历史卷去,唯留这些已不再粗粝的青石,被风风雨雨磨成极光润圆滑,泛亮着忧伤的光泽,无声无息地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这条小巷里的悲欢离合、沧海桑田。青石板的隙缝很深很乱,宛如岁月老人斑驳的皱纹,风烟迷茫……
赵世诚挽着枚姨,仿佛儿子挽着母亲,缓缓走在水井巷的石板路上。
赵世诚像是挽着自己的妈妈,心情极柔,极静,极幸福。
他们在几间低矮的民房前停下来,枚姨哆哆嗦嗦地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门。由于房门太低,赵世诚不得不低着头,扶着枚姨进去。屋里极暗,老人家摸索着拉亮了暗黄的灯泡。
“枚姨,我记得您家原来不是住在这儿的。”赵世诚不解。
“是啊。”老人家叹口气,“前几年,给你文叔治病,没钱,就把房子卖了。这是借别的一个远门亲戚家的房子,他家人搬到车站大道的别墅区去了。”
老人说着,眼泪似乎要流下来。
赵世诚看了看房间极简陋的摆设,心情也不由得一阵抽紧:“那街道办事处就不过问啊?”
“单位垮了好多年了,你文叔死后,哪里还有人想到我们?就连亲戚朋友,都没有一个上门的。街道办事处的人又能怎么样?”
房间里的电灯太暗,又没有生炭火,更显得幽暗、阴冷。
看着赵世诚没地方坐,老人家搓着一双手,不好意思地说:“你看,你看,平时没有人来,我也就收拾得少,屋里又冷又乱,让你坐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