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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两位神学家之间的阿拉米斯。正当他讲完的时候,店家拿着酒返回来了,同时带来一
块幸好没藏在地窖里的火腿。
“不错。”阿托斯给自己和达达尼昂斟满酒说道,“为波托斯和阿拉米斯干杯。可是,
你呢,朋友,你自己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你闷闷不乐。”
“唉!”达达尼昂说道,“这是因为,在我们几个之中我最不幸!”
“你最不幸,达达尼昂!”阿托斯说道,“瞧,你怎么不幸?给我说说。”
“以后再讲吧。”达达尼昂答道。
“以后再讲!为什么以后再讲?你以为我醉了吗,达达尼昂?请你记住:我只有喝了
酒头脑才最清楚。你就说吧,我两只耳朵听着哩。”
达达尼昂介绍了他与波那瑟太太的爱情遭遇。
“这一切不值一提,”阿托斯说,“不值一提。”
这句话是阿托斯的口头禅。
“你总说不值一提,亲爱的阿托斯!”达达尼昂说,“你这样说很不合适,你从来没
有爱过。”
阿托斯暗淡无神的眼睛突然发光了,不过那只像电光一闪,接着重新变得暗淡、茫然。
“对,”他平静地说,“我从来没有爱过。”
“所以你应该明白,”达达尼昂说,“你这铁石心肠,这么冷酷无情地对待我们这些
柔弱心肠是不对的。”
“柔弱心肠,破碎的心肠。”阿托斯说。
“你说的什么话?”
“我说爱情是一种赌博,赌赢的人赢到的是死亡!你输了输得好,相信我的话吧,亲
爱的达达尼昂。如果让我忠告你,我就忠告你一输到底。”
“她看上去那样爱我!”
“她看上去爱你。”
“啊!她真爱我。”
“真是个孩子!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不相信情妇是爱他的,世界上也没有一个男人不
受情妇欺骗。”
“你除外,阿托斯,因为你从来没有过情妇。”
“说得对,”沉默片刻阿托斯说,“我从来没有过情妇。喝酒吧。”
“你是个达观冷静的人,”达达尼昂说,“请你开导我吧,拉我一把吧,我需要知道
该怎么办,需要得到安慰。”
“怎么安慰?”
“减轻我的不幸。”
“你的不幸令人好笑,”阿托斯耸耸肩膀说道,“我如果给你讲一个爱情故事,真不
知你会怎么说。”
“可是发生在你身上的?”
“或许发生在我一个朋友身上,那有什么关系!”
“讲吧,阿托斯,讲吧。”
“先喝酒,喝了会讲得更好。”
“边喝边讲吧。”
“当然,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阿托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重新斟满,“两件事
同时进行真是好极了。”
“我洗耳恭听。”达达尼昂说。
阿托斯陷入了沉思。他越是沉思,达达尼昂看见他脸色越是苍白。一般酒徒喝到这个
份上就得倒下,呼呼睡去。阿托斯呢,高声说着梦话却并未睡着。这醉中的梦呓实在有点
儿吓人。
“你非要听不可吗?”他问道。
“请讲吧。”达达尼昂说。
“那么,就满足你的愿望吧。我的一个朋友,我的一个朋友,请听清楚了!不是我,”
阿托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露出阴郁的微笑,“我那个省,即贝里省的一位伯爵,一位
像棠朵罗或蒙莫朗希①那样高贵的伯爵,二十五岁上爱上了一位像爱神一样美丽的十六岁
少女。她正当天真烂漫的年龄,却透露出热烈的思想,不像女性而像诗人般热烈的思想;
她不是讨人喜欢,而是令人着迷。她住在一个小镇上,生活在他哥哥身边。她哥哥是本堂
神甫。兄妹俩来到我的家乡,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大家见她那样漂亮,她
哥哥那样虔诚,就没想到问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况且,有人说他们出身于富贵门第。我的
朋友是本地的领主,他完全可以引诱她,随心所欲地强行占有她。他是主人,谁会来帮助
两个外地来的陌生人?可惜,他是正人君子,她娶了她。这个笨蛋,这个白痴,这个糊涂
虫!”
“为什么这样说呢?他不是爱她吗?”达达尼昂问道。
①棠朵罗为意大利著名贵族;蒙莫朗希是法国的著名贵族。
“等一会儿你就明白了。”阿托斯说,“他把她带回庄园,使她成了全省的头号贵夫
人;应该说句公道话,她与她的地位非常相称。”
“后来怎么样?”达达尼昂问道。
“后来怎么样吗?一天,她与丈夫一块打猎。”阿托斯声音很低,又说得很快,“她
从马背上摔下来,昏了过去。伯爵赶来救她,见她身上的衣裳令她窒息,便用匕首将衣服
划开,让她露出肩膀。你猜得到她肩膀上有什么东西吗,达达尼昂?”说到这里,阿托斯
大笑起来。
“我可以知道吗?”达达尼昂问道。
“一朵百合花。”阿托斯答道,“她身上打了烙印!”
阿托斯一口喝掉手里的一杯酒。
“真可怕!”达达尼昂大声说,“你瞎扯些什么?”
“我说的是真事,亲爱的,天使原来是魔鬼。可怜的姑娘曾经偷盗过。”
“伯爵怎么处理的?”
“伯爵是一个大领主,他在自己的领地有从上到下的审判权。他把伯爵夫人的衣服剥
光,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背后,然后把她吊在一棵树上。”
“天哪!阿托斯!这岂不闹出了人命案子!”达达尼昂嚷起来。
“不错,一桩人命案子,没别的。”阿托斯脸色苍白得像死人,“可是,看来这酒不
够我喝了。”
他抓起剩下的最后一瓶酒,对着嘴,一口喝得精光,像寻常人喝一杯酒一样。
然后,他将脑袋伏在手上。面对他这副模样,达达尼昂感到恐怖。
“这使我绝了追求美丽、浪漫、多情女人的念头。”阿托斯抬起头来说道,但并不想
继续讲伯爵的故事。“现在天主也给了你绝了这种念头的机会。喝酒!”
“那么她死了吗?”达达尼昂含糊不清地问道。
“那还用问!”阿托斯答道,“把你的酒杯伸过来。吃火腿呀,怪家伙!”阿托斯嚷
着,“酒我们不能多喝了。”
“那么,她的哥哥呢?”达达尼昂胆怯地问道。
“她的哥哥?”阿托斯重复道。
“是的,那个神甫呢?”
“噢!我去打听,想把他也吊起来。可是他抢先了一步,在先天晚上就抛下本堂神甫
的职位逃走了。”
“至少弄清了这个坏蛋是什么人吧?”
“大概是那个漂亮娘儿们的第一个情人和同谋,一个有头有脸的人。他装扮成本堂神
甫,大概就是为了把他的情妇嫁出去,使她最终有个归宿。但愿这家伙受到四马分尸之
刑。”
“啊!天哪!天哪!”这骇人听闻的故事令达达尼昂目瞪口呆。
“吃这火腿,达达尼昂,味道好极了。”阿托斯切了一片火腿放进小伙子盘子里。
“真遗憾,这样的火腿地窖连四个都没有。不然,我要再多喝五十瓶。”
这样的谈话使达达尼昂都要疯了。他再也听不下去,便用手枕住头,趴在桌子上假装
睡着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会喝酒啦,”阿托斯怜悯地望着达达尼昂说道,“然而这一位是
年轻人中最优秀的。”
第二卷 第五章
2006…7…26 17:17:00 10953
?第二十八章 归途
阿托斯吐露的那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使达达尼昂惊愕不已。然而,那番半遮半掩的吐
露之中,还有好多东西模糊不清。首先,这事儿是一个完全喝醉了的人向一个半醉的人讲
的。尽管两三瓶勃艮第葡萄酒落肚后,达达尼昂觉得脑子里雾蒙蒙的,但第二天早晨醒来
时,阿托斯的每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那些话一句句从阿托斯嘴里吐出来时,就
都印在他的脑子里了。一切疑问都使他产生更强烈的愿望,想把事情了解清楚。所以他跑
到朋友的房间里,决心继续昨晚的谈话。但是,他发现阿托斯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就是说
重新变成了最精明、最摸不透的人物。
而且,这位火枪手与达达尼昂握了握手之后,自己先亮明自己的思想。
“我昨天醉得很厉害,亲爱的达达尼昂,”他说道,“今天还感到不舒服,嘴里黏黏
的,脉搏也跳得很快。我敢打赌,我昨天一定讲了许多荒唐的话。”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定定地盯住自己的朋友,使朋友都感到有点局促。
“没有呀,”达达尼昂答道,“我如果记得清楚的话,你说的全是很平常的话。”
“唔!你说的可就怪了!我以为对你讲了一个最伤心的故事呢。”
他注视着年轻人,仿佛要窥透他的内心。
“说真的,”达达尼昂道,“我好像比你醉得还厉害,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托斯并不相信这句话,便又说道:
“亲爱的朋友,你不会不注意到吧,各人有各人的醉态,或悲伤或快乐。我呢,喝醉
了就忧愁。我小时候,我那个愚蠢的奶娘往我头脑里灌输了许多悲惨的故事,所以现在我
一喝醉酒,就爱讲述那些故事。这是我的缺点,主要的缺点,我承认;
除此而外,我的酒德是不错的。”
阿托斯这些话说得极为自然,达达尼昂抱定的想法都有些动摇了。
“哦!的确是这样,”年轻人还是想弄明真相,便这样说道,“的确是这样,我记起
来了,我记得的情形就像在梦境里一样,我们谈到过吊死人的事。”
“啊!你看得很清楚,”阿托斯刷的脸变得煞白,但强作笑颜说道,“可以肯定,我
在恶梦中常看见吊死人。”“对,对,”达达尼昂又说,“我想起来啦,对,那是……等
一等……是关于一个女人。”
“是么,”阿托斯几乎面色如土,“那正是我那个金发女郎的故事,每次我讲这个故
事,都是醉得要死了。”
“对,不错,”达达尼昂说,“是金发女郎的故事,她高高的个儿,模样儿俊俏,有
一双蓝眼睛。”
“对,她被人吊死了。”
“是被她丈夫吊死的,他丈夫是你认识的一位领主。”达达尼这样说着的时候,目不
转睛地盯住阿托斯。
“唉,你看,一个人不自觉地胡说八道起来,会怎样影响别人的名誉。”阿托斯耸耸
肩膀说道,就像可怜他